勝利的喜悅如同南疆短暫而虛假的干爽季風,迅速被無休止的陰雨和叢林里彌漫的血腥味所取代。
時間滑入三月初,安南戰場的形勢發生了令華軍指揮部始料未及的劇變。
正面戰場上,倭軍主力在“天眼”系統的俯瞰和鋼鐵風暴的反復犁耕下,早已支離破碎,成建制的抵抗近乎消失。
然而,當華軍以勝利者的姿態,派出無數搜索小隊深入廣袤的叢林、沼澤和星羅棋布的安南村落,進行最後的“清剿”和“恢復秩序”的時候。
迎接他們的並非簞食壺漿,而是一場更加陰險、殘酷且代價高昂的戰爭,一場由野心家催生的、全民皆兵的叢林游擊戰。
“報告!三團二營五連搜索小隊!在‘野豬坳’地區失去聯系!最後通訊報告遭遇零星抵抗!”
“報告!一團直屬偵察排!在‘清水溪’村落附近遭伏擊!傷亡慘重!請求緊急支援!”
“報告!二團一營三連一個班!在‘斷腸谷’踩中陷阱,傷亡過半!現場發現復雜地道入口!”
壞消息如同雪片般飛向南疆戰區指揮部,短短一周內,超過十支深入叢林或村落的華軍搜索、巡邏小隊遭遇毀滅性打擊!
不是全軍覆沒,就是傷亡慘重被迫撤回!
陳司令站在巨大的電子態勢圖前,臉色鐵青,屏幕上,代表華軍控制區的綠色被大片代表未知和危險的黃色、紅色斑點所侵蝕。
那些曾經被標注為“已肅清”的區域,此刻如同張開了無數張看不見的、布滿利齒的嘴。
“現場勘查報告呢?!”
陳司令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仿佛壓抑著即將爆發的火山。
作戰參謀張明遠少校臉色蒼白,拿著一疊還散發著血腥氣和硝煙味的報告,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司...司令員,派去救援和勘查的部隊,傳回的情況…觸目驚心!”
他指著其中一份報告接著道。
“‘野豬坳’小隊…十二名戰士…無一生還,實體分散在不到五十米的林間小路上。”
“勘查發現,敵人預先在道路兩側的腐殖層下挖掘了極其隱蔽僅容一人藏身的淺洞,洞口覆蓋枯葉偽裝。”
“當小隊經過的時候,敵人突然從背後近距離射擊,同時引爆了預設的覆蓋碎石塊的土雷!戰士們…很多是背後被擊中,猝不及防…”
張明遠又拿起另一份報告。
“‘清水溪’村落,偵察排本想進村休整並了解情況,村口迎接的…是幾個面帶微笑、捧著裝著水果和煮雞蛋竹籃的安南老婦人和孩子。”
“戰士們放松了警惕,結果…籃子下面藏著拉開弦的手榴彈!老婦人撲向最近的戰士,死死抱住...”
“同時,村內房屋的窗戶、門縫里射出密集的子彈!房頂也落下燃燒瓶!偵察排瞬間陷入火海和交叉火力…只...只有三人僥幸突圍……”
張明遠的聲音哽咽了,深吸一口氣,指著最後一份報告道。
“‘斷腸谷’那個班是踩中了改良的竹簽陷阱!竹簽上涂抹了人畜糞便!傷口迅速感染潰爛...”
“更可怕的是…陷阱周圍還撒滿了肉眼難以分辨的毒蒺藜帶刺植物種子,刺上有毒)!救援隊趕到時,幸存的戰士已經高燒昏迷,傷口腫脹流膿…”
“而在救援隊試圖救援的時候,從旁邊一個偽裝得極好的地道口,又射出了冷槍!地道四通八達,入口遍布,根本無從追剿…”
“夠了!”
陳司令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巨大的聲響讓整個指揮室瞬間死寂!他胸膛劇烈起伏,眼楮布滿血絲,如同受傷的雄獅!
這些報告里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陳司令的心上!那些犧牲的戰士,都是他親手帶來的好苗子!剛剛經歷了這場戰爭洗禮,只要再帶回去,那就是老兵,時希望,時傳承...
如今,卻倒在了如此卑劣、如此防不勝防的手段之下!
“這就是我們浴血奮戰換來的‘勝利’?!”
陳司令的聲音嘶啞,帶著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
“正面戰場,我們能用鋼鐵和科技碾壓敵人!可鑽進這叢林,鑽進這村落,面對這些神出鬼沒、用盡一切陰毒手段的‘老鼠’!我們的新兵…我們的裝備優勢…被抵消得一干二淨!”
猛地轉身,陳司令目光如炬地掃過指揮部內每一個臉色凝重、面帶怒火的參謀和軍官。
“傷亡數字!最新的傷亡數字!”
負責統計的軍官艱難地報出一串數字。
“過去七天,清剿作戰中,陣亡兩百一十七人…重傷致殘…一百五十五人…”
“輕傷無法統計,日均傷亡…已經超過進攻戰役高峰期的三倍,而且…還在持續上升,部分連隊…基層骨干損失嚴重,士氣…低落…”
“三倍!還在上升!”
陳司令只覺得一陣眩暈,及時扶住控制台邊緣才勉強站穩。
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清剿戰的傷亡已經失控!意味著部隊的士氣正在滑向崩潰的邊緣!
意味著這場戰爭,正無可挽回地滑向一個吞噬生命和勝利成果的泥潭!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第一次籠罩了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心頭。
“陳司令!讓我帶特戰隊去!”
一個充滿怒火和不服的聲音打破了指揮室的死寂。
明台站了出來,他雙眼赤紅,拳頭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看著屏幕上代表犧牲戰友的紅色標記,听著那冰冷的傷亡數字,他心如刀絞!
尤其是那些陷阱的細節,更是讓他怒火中燒!那些犧牲的戰士,很多是他曾經訓練過、或者並肩作戰過的兄弟!
“給我一周時間!我帶最精銳的小隊,摸進‘鬼見愁’和那些地道復雜的區域!”
“我會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把那些躲在陰溝里的老鼠揪出來,碾死!”
明台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狠厲。
陳司令看著眼前這個如同被激怒的豹子般的年輕隊長,眼里閃過一絲復雜。
他理解明台的憤怒和復仇的渴望,但作為統帥,他更清楚特戰隊不是萬能的,尤其是在對方全民皆兵、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情況下。
何況,華軍正義之師,有些陰暗狠辣的手段是萬萬不能用的,難道要對那些村民動手?這不開玩笑嗎?真要那麼干,和倭軍有何區別?
“明台…”
陳司令的聲音帶著疲憊和沉重。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越在這個時候越要冷靜。”
“特戰隊是尖刀,不是用來填戰壕的石頭,敵人現在化整為零,藏在暗處,用最陰毒的方式消耗我們。”
“你帶人過去,就算能殺幾個,也可能陷入更大的陷阱,造成更大的損失!我不能再用精銳去冒險了!”
“可是司令...難...難道就看著兄弟們白白犧牲嗎?!難道就任由那些老鼠猖狂嗎?!”
明台激動地反駁,聲音都變了調。
“這是命令!”
陳司令猛地提高音量,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越是這樣,他越不敢放明台出去。
“沒有我的命令,特戰隊主力不得擅自出擊!給我守好現有防線,加強警戒!”
“清剿行動…暫時收縮!以連排為單位,依托道路和據點,進行拉網式、堡壘式推進!”
“寧可慢,也要穩!不能再給敵人分散伏擊的機會!”
明台死死咬著牙,胸膛劇烈起伏,最終,他猛地一跺腳,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是!”
聲音里充滿了不甘和憋屈,隨後他轉身大步離開指揮部,背影帶著一股決絕的戾氣...
陳司令的命令很快傳達下去,華軍的清剿行動變得異常謹慎和緩慢。
部隊不再輕易分散進入叢林和村落,而是沿著主要道路構築臨時堡壘,步步為營,用火力反復清掃可疑區域後,才敢緩慢推進。
這種“鐵桶”戰術確實減少了被小股敵人伏擊的機會,但代價是進展緩慢如同蝸牛,士氣在枯燥的等待和緊繃的神經中持續下滑。
而敵人,則獲得了喘息和重新部署的寶貴時間...
幾天後,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一支在“鬼見愁”沼澤邊緣執行警戒任務的華軍步兵班,遭遇了從沼澤深處潛出的、裹滿厚泥的黎文福殘部的夜襲!
對方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從意想不到的水道摸近,突然發動襲擊!
雖然該班頑強抵抗,最後擊退了敵人,但也付出了三死五傷的代價,班長李衛國重傷昏迷!
消息傳到特戰大隊駐地,成了壓垮明台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八蛋!欺人太甚!”
明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跳起老高,眼里燃燒著熊熊怒火,連日來的憋屈、憤怒和對犧牲戰友的悲痛徹底爆發了!
“收縮!收縮!再收縮下去,我們就被困死在這爛泥潭里了!”
“別人怕死,老子不怕!雷剛!山貓!鷹眼!靈狐!跟我走!老子倒要看看,這‘鬼見愁’里藏的是群什麼鬼東西!”
明台無視了陳司令的命令,親自挑選了大隊里最精銳的八名隊員,雷剛、趙小川、李銳、甦梅、劉鋒、王建國、陳浩、周衛國組成尖刀小隊。
攜帶最精良的裝備,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片吞噬了無數戰友生命的“鬼見愁”沼澤。
起初,憑借豐富的叢林經驗和先進的夜視、熱融合裝備雖然水下效果差,但岸上依然有效),他們進展順利,避開了幾處明顯的人工陷阱,並悄無聲息地摸掉了兩個外圍的泥人哨兵。
明台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松,甚至涌起一股“不過如此”的輕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