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絲...
會議室的怒吼聲漸漸平息,復仇的火焰在鬼子軍官們的眼李燃燒,但在今村均的心里,這火焰很快被一層更加冰冷的算計所覆蓋。
他揮了揮手,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諸君,憤怒是必要的,但更需要冷靜的頭腦。都下去吧,安撫部隊,加強戒備,等待命令。池田君,土橋君,田中君留下。”
“哈依!”
其他軍官帶著滿腔怒火和一絲對司令官“冷靜”的敬佩,魚貫而出。
沉重的會議室大門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室內只剩下今村均、池田少將、土橋勇逸中將以及參謀長田中新一少將。空氣仿佛再次凝固,但氛圍卻悄然轉變。
今村均臉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陰沉和疲憊。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揉著太陽穴,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這嘆息里沒有悲傷,只有沉重的壓力。
“司令官閣下,您…”
池田少將看著今村均瞬間轉變的神色,有些愕然。剛才那雷霆震怒難道只是做給部下看的?
今村均沒有直接回答,他緩緩睜開眼,目光掃過留下的三人,最終落在田中新一身上。
“田中君...”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很清晰,再無半分剛才的激昂。
“我們倉庫里,真實的彈藥儲備情況如何?特別是重武器。”
田中新一身體一凜,作為參謀長,他掌握著最核心的後勤數據。立刻從隨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薄薄的、標記著“絕密”的文件,雙手恭敬地呈上。
“司令官閣下!”
田中新一的聲音帶著一絲謹慎。
“根據上周的最終清點,扣除今日戰斗的消耗,我們的儲備情況是…”
田中快速報出一串數字。
“三八式步槍彈,尚余一千二百萬發。”
“九二式重機槍彈,約三十五萬發。”
“八九式擲彈筒榴彈,約一千八百枚。”
“九三式火焰噴射器燃料罐…還有二十罐。”
“炸藥和爆破筒,儲備還算充足。”
“此外,還有封存的九二式步兵炮炮彈八百余發,迫擊炮彈一千余發…”
土橋勇逸和池田少將听著這些數字,眼楮都瞪大了!
這…這和他們想象中的“捉襟見肘”完全不同!雖然比不上全盛時期,但支撐一兩次師團級別的攻勢作戰都綽綽有余!
司令官閣下剛才在會上那副“彈藥告罄、急需補充”的憤怒姿態是…難道?
今村均似乎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疲憊的弧度,但那弧度里沒有絲毫笑意。
“土橋君,池田君,你們是不是在想,既然還有這麼多彈藥,為何我還要向南方軍司令部‘哭窮’?”
今村均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蒼涼。
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南洋地圖前,今村均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爪瓦”的位置,然後緩緩劃過浩瀚的海域,最終停留在遙遠的“東京”。
“多久了?”
今村均的聲音如同耳語,卻帶著千鈞之重。
“整整三個月!我們與本土的聯系,如同石沉大海!所有定期的補給船隊,全部失聯!”
“所有加密電文的呼叫,得不到任何回應!南方軍總司令部那邊,也只含糊其辭地說本土‘正在進行重大調整’,讓我們‘就地堅持’!”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視著三位心腹將領,眼神深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深想的恐懼。
“這意味著什麼?諸君!”
今村均的聲音陡然提高。
“本土…可能出事了!而且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不可能完全切斷與南方派遣軍的聯系!”
土橋勇逸和池田少將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這個猜測太過于駭人听聞,所以,在他們潛意識里一直不敢深想,如今被司令官赤裸裸地點破,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心髒!帝國…本土…難道?
“所以!”
今村均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我們倉庫里的每一顆子彈,每一枚炮彈,都變得無比珍貴!”
“它們不再是用來進攻的武器,而是我們第16軍…在這片遠離故土的孤島上,最後的…保命符!”
走回座位,今村均的手指用力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鎮壓華人?當然要鎮壓!帝國的威嚴不容挑釁!那些膽敢殺害帝國軍人的賤民,必須付出最慘痛的代價!但是…”
今村均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冷酷。
“鎮壓他們,需要用光我們最後的保命彈藥嗎?用我們賴以生存、應對更大未知危機的‘棺材本’,去對付一群剛剛拿起武器的、不成氣候的泥腿子?”
他冷笑一聲,充滿了輕蔑和算計。
“不!那太愚蠢了!”
今村均的目光再次投向田中新一。
“田中君,你剛才記下的,我要求向南方軍司令部索要的物資清單…重機槍、擲彈筒、火焰噴射器、爆破器材、彈藥、軍犬…”
“這些,才是我們用來對付那些賤民的工具!而且,必須是由南方軍提供的、額外的工具!”
他眼里閃爍著老狐狸般的精光。
“本土失聯,南方軍就是我們唯一能指望的後方。寺內壽一大將雖然…哼,但他也必須保證南方派遣軍的穩定!爪瓦亂起來,對他也沒好處!”
“所以,我才會在電文里...”
今村均拿起剛才田中新一記錄的要點,用手指在上面用力點了點。
“著重強調華人的‘有組織叛亂’、‘顛覆性威脅’!強調帝國軍人的慘重傷亡!甚至不惜夸大我們面臨的‘困境’,彈藥匱乏、裝備短缺、拆東牆補西牆!”
今村均嘴角的那抹冷笑更深了。
“只有這樣!才能讓寺內大將感受到壓力!讓他意識到,如果不立刻給我們輸血...”
“”爪瓦這個‘後方’就有可能變成火藥桶,炸掉整個南方軍的穩定局面!他才會心甘情願、甚至迫不及待地把他倉庫里的好東西,給我們送過來!”
土橋勇逸和池田少將徹底明白了,心里對司令官的敬畏達到了頂點。
原來那雷霆之怒是半真半假,真在傷亡帶來的屈辱,假在“慘狀”的刻意渲染!
真正的目的,是借力打力,用南方軍的資源來辦自己的事,同時保住自己最後的底牌!
“司令官閣下深謀遠慮!”
土橋勇逸心悅誠服地低頭。
“如此一來,我們既能以雷霆手段鎮壓華人,平息叛亂,又能最大程度保存自身實力,應對…未來的變局!”
池田少將也連忙附和。
“屬下明白了!鎮壓行動,我們會利用新到的裝備,以最小的自身代價,換取最大的威懾效果!絕不動用我們庫存的核心彈藥!”
“吆西!”
今村均滿意地點點頭,疲憊感似乎也消散了一些,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充滿掌控力。
“田中君,電文就這麼擬。措辭要足夠‘慘烈’,足夠‘危急’,足夠讓寺內大將坐不住!”
“重點突出華人襲擊的突然性、殘酷性和對我們統治根基的動搖!暗示…如果支援不及時,爪瓦恐生更大叛亂,甚至…影響南洋其他佔領區穩定!”
“哈依!”
田中新一肅然領命,他深知這份電文的分量,這將是司令官閣下精心編織的一張網,目標直指南方軍司令部的武器庫。
“去吧。”
今村均揮揮手,重新坐回椅子上,閉上了眼楮,仿佛剛才那番耗費心力的算計讓他有些疲憊。
但在閉上的眼瞼下,那深邃的思緒依舊在高速運轉。
用南方軍的槍炮,去碾碎爪瓦華人的反抗,既維護了帝國的顏面,又保存了自己的實力,還能試探南方軍的態度和家底…真是一石三鳥。
至于那些即將在火焰噴射器和重機槍下化為焦土的華人?不過是棋盤上必要的棄子罷了。
田中新一領命而去,沉重的會議室大門再次關閉,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窗外,達維亞的夜色更深沉了,城市大部分區域實行燈火管制,只有司令部附近幾點昏黃的光,在無邊的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搖曳。
會議室內,只剩下今村均、土橋勇逸和池田少將三人。
剛才圍繞著鎮壓和索要武器的那股緊繃的算計氣氛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寂靜。
空氣仿佛都凝固成了鉛塊,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因為,一個更大的疑問壓在了三人的心頭。
今村均沒有動,依舊閉著眼楮靠在椅背上,但池田和土橋都敏銳地感覺到,司令官閣下那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正翻涌著驚濤駭浪。
因為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在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著。
池田少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率先打破了這令人心悸的沉默,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干澀。
“司令官閣下…關于本土…失聯…”
他猶豫著,仿佛說出這幾個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您剛才說…本土可能出事了…而且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道。
“您…您心中是否有更具體的…猜測?”
今村均緩緩睜開了眼楮。那眼神不再銳利如刀,而是充滿了深深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茫然。
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吊燈,燈此刻是熄滅的,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猜測?”
今村均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夢囈般的飄忽。
“我能有什麼確切的猜測?三個月…音訊全無…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