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政治。”
胡力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
“一個內部派系林立、武裝團體眾多的爪瓦,職能部門的權威必然被嚴重削弱。地方豪強、族群領袖、甚至黑幫,都可能擁槍自重。”
“這種局面下...”
胡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誰掌握了關鍵的支持和資源,比如…某種更先進的武器渠道?或者某些關鍵商品的特許經營權,誰就能輕易地扶植代理人,或者影響地方勢力的走向!”
胡力看向張德明。
“姑父,你作為武官,未來和爪瓦軍方打交道時,如果面對的是一盤散沙的地方武裝頭目,和一個處處受制的職能部門,哪個更容易施加影響?哪個更容易達成對我們有利的交易?”
“答案顯而易見!”
胡力自問自答。
“混亂是階梯! 爪瓦內部的混亂和武裝割據傾向,將為我們提供無數個介入點、杠桿點和交易伙伴!我們可以更靈活地運用我們的力量,確保爪瓦的政局走向,最大程度地符合我們的利益!”
胡力說完,端起茶杯,悠閑地喝了一口,仿佛剛才談論的只是明天的天氣。
露台上陷入一片寂靜。張德輝和張德明徹底被胡力這番宏大、深遠、甚至有些冷酷的戰略推演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倆看向胡力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復雜情緒,有敬佩,有驚駭,更有一種面對深不可測棋手時的敬畏。
胡力看著他們呆滯的表情,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陽光燦爛,好似剛才那個運籌帷幄、算計千里的“魔鬼”從未存在過。
“所以啊,張叔,姑父...”
胡力輕松地聳聳肩。
“支持‘刺蝟計劃’,武裝爪瓦華人,不僅僅是行俠仗義、保護同胞。”
“它更是一項關乎我們民族未來百年南疆安寧、經濟發展和政治影響力的…戰略性投資!這筆買賣,怎麼看,都劃算得很!”
胡力轉頭看向還在消化這巨大信息量的金南。
“還愣著干什麼?照我剛才說的,全力支持胡振邦!要人給人,要槍給槍!讓爪瓦的‘刺蝟’們,盡快武裝起來!”
“記住,我們的目標,不僅僅是趕走鬼子,更是要…塑造一個對我們未來最有利的爪瓦!”
金南猛地回過神來,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個宏偉的藍圖。
“是!少爺!我明白了!我立刻去辦!”
他敬了個禮,轉身飛奔而去,步伐比來時更加堅定有力。
他要快點回去,把胡力對于這個計劃更深次的分析帶回去,告訴胡振邦和陳文耀,然後盡快把計劃實施下去。
張德輝看著胡力年輕俊朗的側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刺蝟計劃》,心里百感交集。
他終于徹底明白了,眼前這個看似隨性的年輕人,其胸中丘壑、其目光之長遠、其手段之陰…不拘一格,都遠超他的想象。
他仿佛看到,一只無形的大手,正按照胡力的意志,悄然撥動著爪瓦乃至整個南洋的棋局。
而“人人持槍”這道未來的“風景線”,正是胡力精心為爪瓦、也為華國南方,繪就的一幅充滿“不和諧之美”的戰略畫卷。
爪瓦達維亞城邊緣,“福安里”的華人聚居區。
空氣中彌漫著咸腥的海風味道,也夾雜著一絲壓抑的恐懼。狹窄的巷弄依舊,但緊閉的門窗後,眼神已悄然不同。
在今村均的嚴令下,憲兵隊和黑皮僕從軍再次出動,目標直指福安里,這里的華人青壯年被認為“尚有潛力可榨”。
“開門!開門!皇軍征召勞工!為東亞共榮效力!”
黑皮小隊長薩尼,一個滿臉橫肉、眼角帶疤的壯漢,用力拍打著巷口第一戶人家的木門,聲音囂張跋扈。
在他身後跟著七八個同樣穿著髒兮兮黑色制服的黑皮,以及兩名挎著三八大蓋、神情冷漠的鬼子憲兵。
按照以往的經驗,里面應該傳來女人或者孩子的哭喊和男人的哀求聲。
然而,門內一片死寂,只有木板被拍打的悶響在巷子里回蕩。
“他媽的,裝死?”
薩尼不耐煩了,退後一步,對著身邊一個拿著破門錘的黑皮努努嘴。
“阿貢!給我砸!”
叫阿貢的黑皮獰笑著上前,掄起沉重的破門錘,狠狠砸向門栓處!
“砰!”
木屑飛濺!
就在門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即將斷裂的瞬間...
“噗!”
一聲沉悶的、不同于三八大蓋清亮槍響的聲音,突然從斜上方響起!聲音來源極其刁鑽,似乎是隔壁屋子的閣樓氣窗!
“啊!”
阿貢慘叫一聲,破門錘脫手砸在地上。他捂著右肩,鮮血瞬間從指縫里涌出,染紅了黑色的制服。一顆老套筒的圓頭子彈,撕開了他的皮肉!
“有埋伏!”
薩尼驚怒交加,猛地拔出腰間的南部十四式手槍,一邊尋找掩體一邊大聲嘶吼。
“哪個王八蛋開的槍?給老子滾出來!”
巷子里的黑皮和鬼子瞬間緊張起來,紛紛尋找掩體,舉槍四顧。但狹窄的巷弄里,兩側都是緊閉的門窗,根本看不清子彈是從哪里射來的。
“八嘎!”
鬼子憲兵小野曹長憤怒地罵了一聲,對著疑似子彈射來的氣窗方向舉起步槍。
“射擊!壓制!”
“啪勾!”
清脆的三八式槍聲響起,子彈打在氣窗旁邊的磚牆上,濺起一溜火星。但氣窗黑洞洞的,毫無動靜,好似剛才那一槍就是幻覺。
薩尼躲在牆角,對著手下吼叫。
“怕什麼!肯定是游擊隊的小股騷擾!沖進去,把開槍的雜種揪出來!把里面的人都抓了!男的帶走,女的…嘿嘿!”
他臉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幾個黑皮在鬼子步槍的掩護下,鼓起勇氣,再次沖向那扇被砸了一半的木門。
“轟隆!”
這一次,襲擊來自頭頂!
一枚圓滾滾、黑乎乎的東西,帶著輕微的“嗤嗤”聲,突然從巷子一側的屋頂邊緣滾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擠在門口的幾個黑皮和鬼子腳下!
“手榴彈!”
一個眼尖的黑皮魂飛魄散地尖叫起來!
“臥倒!”
小野曹長反應極快,猛地向旁邊撲倒。
然而,太遲了!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狹窄的巷弄里被放大了數倍!橘紅色的火球伴隨著致命的破片和沖擊波猛地擴散開來!
擠在門口的四個黑皮和一頭鬼子兵首當其沖!慘叫聲被爆炸聲瞬間淹沒。
離得最近的兩個黑皮直接被炸得血肉模糊,肢體殘缺地摔在牆上,又滑落下來。
另外兩個黑皮和一頭鬼子兵被沖擊波狠狠掀飛,重重摔在幾米開外,渾身是血,痛苦地抽搐著,其中一頭鬼子兵的小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薩尼和小野曹長因為位置稍偏,也被猛烈的氣浪掀翻在地,耳朵‘嗡嗡’作響,臉上被飛濺的碎石和灼熱氣浪刮得生疼。
彌漫的硝煙和血腥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巷口。
“啊!我的腿!我的腿!”
僥幸沒被炸死的黑皮阿貢,看著自己血肉模糊、幾乎被炸斷的右腿,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八嘎牙路!!!”
小野曹長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目眥欲裂。他萬萬沒想到,一次普通的抓丁行動,竟然會遭遇如此猛烈的伏擊!
他對著硝煙彌漫的巷子深處胡亂開了兩槍,嘶吼道。
“敵人!有大量敵人!快跑!”
薩尼也狼狽不堪地爬起來,他的一條胳膊被飛濺的彈片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直流。
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驚恐和難以置信。
“邪門了…這…這他媽到底是誰干的?游擊隊主力來了?!”
就在這時,更令他們膽寒的事情發生了。
“砰!” “砰!” “噗!”
零星的槍聲再次響起!這次來自不同的方向!有的似乎是旁邊屋子的窗戶縫隙,有的像是更遠的巷尾。
甚至有一枚子彈是擦著小野曹長的鋼盔飛了過去,發出刺耳的“鐺”一聲脆響!子彈種類明顯不同,有老套筒的悶響,有漢陽造的清脆,甚至還有駁殼槍的連發聲!
子彈並不密集,也不精準,但是人體那麼大一個面積,想打中並不難。
而且,射來的子彈特麼極其刁鑽,專打暴露在外、試圖救援傷員的黑皮和鬼子。
一個黑皮剛想去拉倒在地上呻吟的同伴,“噗”的一聲,一顆子彈‘精準’地鑽進了他的後心,他哼都沒哼一聲就撲倒在地。
另一頭鬼子兵試圖依托牆角還擊,剛探出半個身子瞄準,“啪”的一聲響,一顆不知道哪里飛來的子彈打中了他的右臂,步槍脫手落地。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了那些還躲藏著人的心髒!
這不是他們熟悉的游擊隊主力伏擊!沒有機槍掃射,沒有沖鋒,沒有吶喊!
這是無聲的、無處不在的、來自每一扇門窗、每一個屋頂、每一個黑暗角落的致命襲擊!
仿佛整個福安里都活了過來,每一塊磚石、每一片瓦礫都在向他們噴射著復仇的火焰!
“撤!快撤!”
小野曹長徹底慌了神,他對著步話機瘋狂吼叫了幾聲,也不管有沒有回應,拖起那個腿部受傷的鬼子兵,跌跌撞撞地就向巷子口退去。
什麼抓丁,什麼任務,全拋到了腦後!保命要緊!
薩尼更是連滾帶爬,完全不顧還在哀嚎的手下,連滾帶爬地跟著小野曹長逃命。
他臉上那道疤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著,嘴里語無倫次地念叨。
“見鬼了…見鬼了…華人…都瘋了!都特麼有槍!有手榴彈!”
巷子里,只剩下死者和傷者的呻吟、彌漫的硝煙和濃重的血腥味。
巷子深處,一扇緊閉的門後。老裁縫陳伯顫抖著手,放下那支還冒著淡淡青煙的老套筒。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在他身邊,老伴緊緊捂著一個孩子的嘴,不讓他哭出聲,眼神里卻閃爍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混雜著恐懼和一絲解氣的光芒。
隔壁的閣樓氣窗後,一個青年迅速將一支剛剛繳獲的三八式步槍收回,小心地藏進角落的雜物堆里,動作干淨利落。
斜對面那戶的屋頂上,兩個身材健壯的婦女臉色蒼白,看著下面鬼子和黑皮的慘狀,其中一個扶著牆干嘔起來。
剛才那枚要命的手榴彈,就是她們合力用晾衣桿推下去的。她們的手還在抖,但眼神深處,那長久以來的絕望和順從,似乎被這爆炸的火光撕開了一道口子。
福安里,又恢復了死寂。但這死寂之下,涌動著一種令侵略者和幫凶膽寒的力量。
刺蝟的尖刺,第一次在陽光下,染上了敵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