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多美心中一寒，不敢問那個‘全’里包不包括自己。
她加快了步速，帶著崔貞來到一個冰冷的房間。
里面慘白陰冷，兩張不銹鋼的手術床擺在中間，蒙著不祥的白布，幾位醫生和警察正站在一旁討論著什麼。
“崔……”
醫生拉住年輕警察，憐憫地看了眼蒼白的女高中生，讓出了中心位置。
不顧警察的阻攔掀開白布，兩位老人的遺體，或者說，殘骸，崔貞只看了一眼。
懸在空中的心徹底跌落，她感覺自己似乎裂成了兩個，一個呆滯的跪倒在手術床前，一個飄在空中，等待奶奶喊開飯，等待爺爺問今天考得怎麼樣。
直到剛才，她還滿懷僥幸的祈禱，祈禱這只是一場所有人聯手的鬧劇，哪怕說是柳炳宰起死回生對她的欺騙她也信了。
她第一次這麼憎恨自己絕佳的視力，一模一樣的皮膚血肉骸骨，連一點否認的余地也沒留下。
崔貞身形搖晃一下，模糊的血色刺進雙眼，像是沾染便洗不去的罪孽，和擂台上被打下去的拳手、躺在地板上的柳炳宰、和這幾天消失的柳家人一樣。
她忽感一陣荒謬。
那些人搏殺同類的搏殺同類，隨意殺人的隨意殺人，做過的惡事不計其數，可每一個看起來，都比現在白布下的兩人更完整體面。
憑什麼？
她去處理林多美的絆腳石時，不免看見些柳家人的做派，打針、賭博、淫會，他們不以為然地揮霍金錢，美酒流為地上的涎水，食物變作玩弄的器具，沉淪在無邊際的快感里，連死去時臉上都在狂笑。
而她的祖父母，崔貞臉上表情怪異而扭曲，她的爺爺奶奶，中年兒子兒媳皆亡，帶著她在首爾附近的貧民區苟活，為了生活近七十了還要背著沉重的大缸在街頭巷尾串賣。
憑什麼！憑什麼這樣悲慘痛苦死去的是他們！
明明幸福已經唾手可得了……她早就決定好了考完試的行程，他們會一起回濟州島，她讓林多美在老漁村邊買了一座房子，他們可以先回老家看看，奶奶會向同村的大嬸們炫耀孫女的好成績，爺爺會超不經意地穿上新衣服去和老朋友釣魚。
她們會一起去拜祭媽媽和爸爸，告訴她們現在過得很幸福，她可能會在奶奶爺爺離開後再偷偷來，悄悄告訴父母自己曾經很害怕，但幸運地遇見了神明，她會向他們保證自己會照顧好奶奶和爺爺。
明明，只差一天……
全毀了！
崔貞痛苦得幾乎扎穿自己的胸膛。
可笑的是，她居然流不出淚來。那些絕望的、可悲的眼淚，全被無盡的後悔堵住了。
一輛貨車而已，如果她在，如果她在！
是她的錯，被柳炳宰那個畜生威脅的時候她就應該老老實實守在家人身旁，她為什麼要讓奶奶爺爺回去，為什麼要去參加考試，為什麼沒在他們身邊！
心髒像是被人生生撕成兩半，再塞進去泡了苦水的沉甸甸的棉花，從食管一層層涌上來，想嘔吐，連舌頭都在發苦，崔貞捂著胸口，像教堂祈禱的聖徒跪在親人的尸體前懺悔。
原本想告知她之後事宜的醫生嘆了口氣，與警察對視一眼，將空間讓給了受害者的家屬，林多美也跟著他們一起離開了房間。
她實在不願意與此時的崔貞待在一起，天知道對方會不會突然遷怒到自己。
走廊的風似乎也沾染上了房間的陰冷，這不是適合社交的場合，幾人都沉默著。林多美靠在走廊的牆上，在醫生不贊同的眼神里點了根煙。
“林小姐，之後可能得拜托你來安撫受害者家屬情緒了。”警察之前就和林多美聊了一陣，車禍發生時鑽出來的那群人自稱是林多美為受害者雇佣的保鏢，他們聯系不上崔貞，又得知崔貞正在大考，干脆就聯系林多美了。
原本他們並不打算聯系崔貞，誰都知道在考瑞亞大考的重要性，人生成敗只在此一舉，況且受害者已經徹底沒有活下來的可能了，還不如瞞著崔貞讓她好好考試。
但林多美堅持要告訴崔貞，要不是他們派人阻攔，林多美都要沖進考場了。
“至于肇事司機，你們真的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嗎？”刑警緊緊盯住林多美的眼楮。他們到現場的時候只剩幾個保鏢在，因為是在上午的居民區，周圍的人車不是很多，竟找不到一個除他們以外的目擊者。
“啊，沒有。”林多美煩躁地吐了個煙圈，煙霧繚繞遮擋住兩人對峙的視線，“這不是你們警方該做的事嗎，我們可是奉公納稅的良好市民，找不到線索你就再等等，說不定他就自己出現了呢。”
不過十有八九是不可能了。
林多美毫不懷疑，問出情報後的崔貞會用最殘忍的手段殺了對方。
隨便吧，只要別將憤怒宣泄到她身上就行。
“……我會好好盯著你們的。”警察被她的諷刺氣得一瞬捏緊了拳頭，沉臉道。
“那你加油咯。”林多美無所謂他的反應，接收了柳炳宰留下來的勢力，她還不至于被一個小警察威脅到。
她忌憚地看了眼緊閉的門，真正致命的，在房間里。
【找到沒？】
短信發送出去，林多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汗，想了想，又補充了一條。
【去找最好的法師和殯儀。】
不管幕後指使的家伙什麼時候問出來，崔家老人的葬禮總是少不了的。
幾人在走廊不知等了多久，醫生本是按照程序來告知崔貞兩位老人的死因，已經不需要就率先離開了，警察還有公務，讓林多美轉告崔貞來警署補充程序後也離開了。
林多美剛接手柳炳宰的家產，各方人馬都需要聯系，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但她不敢離開。
她脫下高跟鞋，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注視著房門不知在想什麼。
走廊的風隨著太陽的徹底消失更加冷了，林多美打了個寒顫，將西裝外套裹得更緊了些，再抬頭時，門已經開了。
崔貞站在她身前，無光的瞳孔黑得像沼澤。
“找到了嗎？那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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