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塞勒的話語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娜維婭心中剛剛燃起的火焰。那看似無懈可擊的邏輯,那關于“動機”的致命質問,讓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啊…”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所有的反駁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抱歉,大小姐。是我的疏忽。”邁勒斯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充滿了自責。
娜維婭輕輕搖了搖頭,苦澀地低語︰“不怪你,這應該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她能感覺到,那只老狐狸正用他數十年商海沉浮練就的、最冰冷也最鋒利的邏輯,將她精心構建的指控切割得支離破碎。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瑪塞勒看著她那失魂落魄的樣子,語氣中帶著一絲長輩的、痛心疾首的“教誨”,“要不要查一下我的商會是哪一年注冊經營的,和最初的「少女失蹤案」發生的時間,差了多久?”
他步步緊逼,那和藹可親的面具之下,是商人最精于算計的冷酷。
“再看看我的入境記錄,再去我至冬的家鄉問問那邊的親朋好友,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那些陳年的舊事,應該不難查證吧?”
他每說一句,娜維婭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她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一個外來者,一個在楓丹白手起家的商人,他的過去就像一本攤開的賬簿,清晰可查。他怎麼可能是在楓丹盤踞了數十年的罪案元凶?
“查到這里,能讓你心中無可宣泄的悲痛稍微好受一點嗎?”瑪塞勒重重地嘆了口氣,那渾濁的眼中流露出的,是濃得化不開的失望與悲傷。
台下的觀眾席上,風向早已徹底轉變。
“看來是冤枉好人了啊,唉,這孩子也是被仇恨沖昏了頭。”
“那這下娜維婭就要被判誣告了,這可是重罪!真是太沖動了!”
瑪塞勒沒有理會周圍的議論,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娜維婭身上,語氣沉痛,仿佛一個正在教導任性孩子的、心力交瘁的父親︰“你對卡雷斯先生當年心路歷程的分析,我覺得非常有道理,說得很好。但是,你現在做的事,不也正在辜負他的期望嗎?”
“他希望你可以更加理智,更加冷靜,更加周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直都只注視在自己的身上,被自己的情緒所控制。”
“當你明白如何為他人考慮,如何不再被沖動控制頭腦,我想,你的父親在天有靈,應該就已經很滿足了。”
這番話,字字誅心。它否定了她的努力,嘲笑了她的感性,甚至將她置于了“不孝”的境地。
“這本來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早就不是了…”娜維婭猛地抬起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那雙蔚藍色的眼眸中,卻重新燃起了不屈的火焰。
“我和整件事里的千萬受害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我有能力站在這里尋求真相,而他們沒有!”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回蕩在整個歌劇院中,壓過了所有的竊竊私語。
“那些因為「樂斯」而家破人亡的人,那些因為「少女連環失蹤案」而痛失至親至愛的人,那些因為堅守正義感而受到清算、甚至付出生命的人…”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的名字,在座的各位腦中,應該也有那麼一兩個一閃而過的名字吧…”她的目光如同一柄鋒利的冰錐,穿透了重重偽裝,直直地刺向了那個依舊在扮演著慈祥長輩的男人。
“你想到了什麼呢,瑪塞勒?”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與淚的重量。
“是「瓦謝」嗎?”
“……!”
那一瞬間,瑪塞勒臉上所有和藹可親的表情都凝固了。他那渾濁的眼眸深處,閃過了一絲極致的、無法掩飾的驚駭,雖然只有一剎那,卻被娜維婭精準地捕捉到了。
“哼,你果然知道這個名字啊。”娜維婭的心在滴血,卻也感到一種揭開真相的、病態的快意。
“只是因為你突然說出一個不認識的人名,稍微有點吃驚而已。”瑪塞勒很快便恢復了鎮定,他強笑著解釋道,但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就等你這句話呢。”娜維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決絕的微笑。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等待,等待她的搭檔,為她帶來那把能夠徹底斬斷所有謊言的利劍。
稍早之前,白淞鎮外海,那處被巧妙隱藏起來的秘密研究所內。
幽暗的海水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只有幾人游動時帶起的水流聲,以及派蒙那充滿了驚嘆與好奇的低語。
“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是進到最里面了。”派蒙繞著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飛了一圈,小臉上寫滿了成就感,“看這規模,始作俑者果然沒有躲在這里呢。他可真會找地方。”
熒沒有說話,她只是伸出手,輕輕觸摸著那冰冷的、刻著不明符文的岩壁,感受著其中殘留的、屬于罪惡的冰冷氣息。她冷靜地分析道︰“如果我們的猜想正確的話…他現在,應該正在歐庇克萊歌劇院里,心安理得地接受著娜維婭的「指控」。”
“對哦!”派蒙猛地一拍小手,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焦急起來,“那我們也別磨蹭了,趕緊查查看,查到了什麼就立刻回去幫忙!娜維婭一個人肯定撐不了多久!”
三人不再耽擱,立刻在這座巨大的、如同迷宮般的海下巢穴中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
第一個被發現的,是一個巨大的、如同煉金工坊般的房間。數十個巨大的玻璃管道連接著一個個 bubbing 的容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中夾雜著腐朽的詭異氣味。
“這個里面…哇,全都是「樂斯」!”派蒙湊到一個半透明的容器前,看著里面那散發著誘人色澤的液體,小臉上寫滿了震驚,“還有這些裝原料的瓶子,一看就知道是原始胎海之水吧,那股讓人不安的氣息一模一樣。”
熒走到一個操作台前,上面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貼著標簽的成品。她拿起一瓶,輕聲念道︰“「調制中」,「已完成」,「樣品」…唔,分得還挺清楚的嘛。”
“居然還有水果味的!”派蒙指著另一排五顏六色的瓶子,氣鼓鼓地說道,“這些壞蛋,為了讓人上癮,還真是費盡了心思!”
左鈺緩步走來,他並沒有去看那些瓶瓶罐罐,只是目光平靜地掃過整個房間。他能感覺到,這里的每一寸空間,都浸透著絕望的欲望與被透支的生命力。“看來他們就在這里制作「樂斯」。”熒做出了結論。
“嗯,太明顯了!簡直就是罪惡的工廠!”派蒙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不僅僅是工廠,派蒙。”左鈺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洞察力,“你們看這些復雜的蒸餾和提純裝置。原始胎海之水,是楓丹生命的源頭,它能溶解楓丹人的軀體,讓他們回歸最原始的純水形態。這種回歸,對于一個獨立的靈魂而言,本該是寧靜的終結。但這些人,卻用煉金術強行中斷了這個過程,將那份回歸源頭的‘極樂’,剝離出來,稀釋成一種短暫的、虛假的狂歡。喝下它,就等于是在提前預支自己靈魂回歸大海時的安寧,用未來的永恆平靜,去交換此刻短暫的、燃燒生命的快感。”
他的解釋讓熒和派蒙不寒而栗,她們仿佛能看到無數個靈魂,在這甜美的毒藥中被一點點消磨殆盡。
穿過工坊,他們來到了一個更加寬敞的、如同倉庫般的洞穴。這里沒有生產設備,取而代之的,是上百個整齊排列的、上了鎖的箱子。
“這里面裝了什麼…”派蒙好奇地飛到一個沒有上鎖的箱子前,輕輕推開了蓋子,“鎭,都是些挺可愛的東西啊。”
箱子里,靜靜地躺著一些屬于少女的物品。一條粉色的掛飾,一根精致的發帶,一條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項鏈,還有一個雕花的妝匣…每一件物品,都曾是某個女孩的心愛之物。
“這里有名字。”熒的目光落在箱子內側的一個小標簽上,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個名字。
“哦,我也看到了。”派蒙飛到另一個箱子旁,也發現了同樣的標簽,“用不同的名字作為標簽分開的女性物品,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是失物招領處?”
“不,派蒙。”熒的聲音變得無比沉重,“這些,應該都是「少女連環失蹤案」的受害者。”
“嗚哇?”派蒙的小臉瞬間變得慘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滿屋子的箱子,“她、她們…被帶來了這里?然後,變成了水…這些是她們留下的遺物?”
“這麼多箱子就意味著…好可怕。”派蒙的小小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她無法想象,這每一個箱子背後,都代表著一個鮮活生命的逝去,和一個家庭的破碎。
左鈺走到一個箱子前,他沒有打開,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那超越了凡俗的感知力,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個箱子上,都纏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靈魂消散前的悲傷與不甘。他輕嘆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悲憫︰“保留受害者的私人物品,是某些凶手扭曲的心理需求。他們將這些物品視為戰利品,每一次看到,都能重新回味掌控他人生命的快感。這既是他們對自己罪行的炫耀,也是他們內心空虛與恐懼的證明。”
離開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倉庫,他們繼續向深處探索,最終來到了整個基地的核心——一間巨大的、充滿了冰冷金屬質感的研究室。
“這里有什麼,看上去像是做研究的地方。”派蒙小心翼翼地飛到一張巨大的實驗台前,上面散落著無數的羊皮紙和筆記。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張,念道︰“「第十六號實驗,旨在對雅各布•英戈德的原始胎海研究結論進行驗證與突破…」”
她又翻了一頁,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實驗失敗,原始胎海之水中並未有人浮現,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號少女被溶解」…”
“嗚哇啊啊啊啊啊——!”派蒙尖叫一聲,將手中的筆記扔了出去,整個人都躲到了熒的身後,瑟瑟發抖。
“冷靜點,派蒙。”熒連忙安撫她。
“對、對不起,我盡量,我沒有讀過這麼嚇人的東西…”派蒙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怎麼會有人用這麼冷冰冰的句式,寫下這麼恐怖的話啊!給、給你看吧,我不敢看後面了。”
熒撿起那本筆記,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她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凝重。左鈺緩步走來,從她手中接過了那本沾染了無數罪惡的實驗記錄。他的翻閱速度極快,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在閱讀一份最普通不過的報告。
“研究者的目的…”熒看著那些瘋狂而又絕望的文字,輕聲說道,“是想要拯救一個被溶解的戀人,她的名字叫…薇涅爾。”
“所以才做了這麼多的實驗…”派蒙從熒的身後探出小腦袋,小臉上寫滿了不解與恐懼,“他以為不斷重復溶解的過程,就能找到讓戀人復活的辦法嗎?他也太瘋狂了!這根本不是愛,這是在用別人的生命,去滿足他自己的執念!”
“這里寫著…”熒指向筆記的末頁,那里的每一個實驗結論後面,都有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瓦謝」。”
“鎭,這不就是你在噴泉旁听到的那個名字嘛!”派蒙立刻想了起來,“我記得…你說他是溶解的目擊者。”
“不。”熒緩緩地搖了搖頭,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他是實驗者。”
“啊…瓦謝是,實驗者?做這個實驗的人?”派蒙徹底愣住了,這個反轉讓她的小腦袋瓜完全轉不過來了。
“嗯,這里所有的實驗報告,都有他的簽字。”熒肯定地回答,“那麼,我們在噴泉里听到的那個聲音,應該就是「薇涅爾」。”
“原來是這樣…那也就是說,瓦謝不是受害者,是他親手把自己的戀人給…”派蒙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對,“也不對,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沒必要救人了。這背後一定還有別的隱情。”
“執念會扭曲愛,派蒙。”左鈺合上了那本筆記,聲音平靜地解釋道,“當愛人逝去,強烈的執念會讓一些人陷入瘋狂。他並非不愛薇涅爾,恰恰相反,他愛得太深,深到無法接受失去她的現實。于是,他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挑戰生死,去逆轉那不可逆轉的‘回歸’。他天真地以為,只要樣本足夠多,他就能從這無數次的‘溶解’中,找到那個能讓薇涅爾‘重塑’的奇跡。這是一種學者式的傲慢,也是一種被悲傷逼入絕境的瘋狂。他早已不是在拯救愛人,而是在用他人的生命,為自己那份無望的愛,舉行一場場血腥的祭奠。”
他的話語讓在場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那份隱藏在罪惡背後的、扭曲的悲劇,遠比單純的邪惡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在研究室的另一個角落,他們又發現了一疊書信。
“我看看,這里寫了什麼,都逃不過名偵探派蒙的眼楮。”派蒙強打起精神,飛到那疊信件前,仔細地辨認著上面的文字。
“唔…卡雷斯,這是娜維婭的父親對吧?這好像是關于他的調查報告。”
“應該和過去那個案子有關吧。”熒說道。
“我看看,嗯,嗯,對,這里說要找個人去殺掉雅克和卡雷斯,因為不相信雅克能完成任務…”派蒙念道,“這就是那個「第三個人」存在的鐵證吧?”
“還寫了什麼嗎?”
“嗯,我看看…「關于卡雷斯散布給幫派成員的關鍵情報是什麼,暫時還沒查到。」”
“「這條老狗太難對付,就算他真的履行承諾,主動權還是在他手上。」”
“「他想對付我們了,隨時可以行動。解決的辦法,就只能把他殺了。」”
“「有道理,派人殺了他吧,只要不動娜維婭,老狗就不咬人。」”
派蒙念完,氣得在空中揮舞著小拳頭︰“看上去好像是一些書信往來的片段…這些壞蛋,真是老謀深算!”
“唉,都是大壞蛋…”她又泄了氣,感覺這世間的罪惡,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和深邃。
最後,他們來到了研究室的最深處。那里有一個巨大的、如同小型湖泊般的池子,里面盛滿了幽藍色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液體。
“這里有個好顯眼的大池子,里面裝滿了水。”派蒙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敢離得太近。
“應該是原始胎海之水。”熒的臉色凝重,她能感覺到那池水中蘊含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龐大能量。
“對哦,這里是「樂斯」的制作場所,那這個池子里面的就都是原料吧。”派蒙恍然大悟,“只要摻些水進去,就會變成「樂斯」,如果直接用,就能讓人溶解。我明白了,我來記錄!”
所有的線索似乎都已經找到,但最關鍵的問題,依舊懸而未決。
“有價值的東西我們都看過一遍了,事情和我們的推測很相似,但…”派蒙苦惱地撓了撓頭。
熒接過了她的話︰“「瓦謝」究竟是誰…”
“是啊,瓦謝到底是誰,這里沒有任何東西告訴我們他的真實身份。”派蒙泄氣地說道,“怪不得就連那維萊特都查不到,他肯定把和瓦謝身份有關的東西全都銷毀了…這樣的話,就算帶著這些線索回歌劇院,也沒辦法指認出幕後真凶。”
“太狡猾了。”熒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我們再找一次。”
“好,我也沒打算認輸!”派蒙重新鼓起了斗志,“我就不信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你找那邊的,我找這邊的,每一件物品都仔細看,我就不信了。”派蒙像個小小的指揮官,開始分配任務。
然而,一段時間之後…
“唉,還是沒東西,”派蒙有氣無力地癱在一張椅子上,“找不到證據的話,有一點零食也好啊…”
左鈺看著兩人焦急的模樣,微笑著搖了搖頭。他緩步走到那個存放著受害者遺物的倉庫門口,目光在那些箱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溫和地開口︰“有時候,解開謎題的鑰匙,並不在凶手精心布置的犯罪現場,也不在他那些冰冷的實驗記錄里。一個人的身份,他最深的秘密,往往藏在他最珍視、最不設防的地方。”
他的話語如同點撥,讓熒的目光瞬間亮了起來。她立刻想到了那個名字——薇涅爾。
她快步沖回了那個堆滿了實驗記錄的研究室,目光飛快地在那些散亂的羊皮紙和筆記中搜索著。這一次,她的目標不再是那些充滿了罪惡的實驗數據,而是任何可能與“薇涅爾”這個名字相關的、私人的物品。
“派蒙,我找到了。”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本被壓在厚厚卷宗之下的、裝幀精美的筆記本,映入了她的眼簾。
“哇,真的嗎?我來看看!”派蒙立刻飛了過來。
熒小心翼翼地打開筆記本,那清秀的字跡和溫馨的插畫,與周圍這冰冷殘酷的環境格格不入。
“「薇涅爾」,這不就是瓦謝戀人的名字嘛!”派蒙看著封皮上的燙金簽名,激動地說道,“那你手里的就是她的筆記本吧,我看看…”
她湊過去翻了翻,臉上的表情卻從激動變成了失望︰“唔,好像只是普通的戀愛日記?看上去甜甜的,記錄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唉,看到這些,我覺得她更可憐了…”
熒沒有說話,她一頁一page地仔細翻看著,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忽然,她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頁。
“你看這一頁。”
“嗯?”派蒙好奇地湊了過去,“她在給小孩起名字?”
那是一張寫滿了名字的紙,各種各樣的名字,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頁,但大部分又都被劃掉了,旁邊還畫著一些苦惱的涂鴉,顯然是對這些名字都不滿意。
“這麼多名字啊,寫滿了一整頁,還都被劃掉了,看來她真的為了孩子的名字傷透了腦筋。”派蒙感慨道。
熒的目光,卻落在了頁面的最下方,那一行沒有被劃掉的、被圈起來的文字上。
那是一句充滿了愛意與期盼的話語。
“親愛的瓦謝,你覺得,我們的孩子,叫瑪塞勒好不好呢?”
“瑪塞勒?!”派蒙的小腦袋瓜里瞬間充滿了問號,她繞著那本日記飛了一圈,小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不對啊,瑪塞勒伯伯年紀那麼大,他是瓦謝和薇涅爾的兒子的話,少女失蹤案有那麼長歷史嗎?這時間完全對不上啊!”
熒輕輕合上了那本承載著扭曲愛戀與無盡罪惡的日記,那雙金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迷霧都已散去,只剩下如同利劍般清澈的堅定。“答案已經有了。”她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將那本日記小心地收好,轉身看向那幽深的水下通道,“我們走,派蒙。”
“喂、喂——!我還沒搞清楚呢!等等我!”派蒙雖然一頭霧水,但也知道同伴已經找到了決定性的證據,連忙追了上去。
找到了關鍵證據,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歐庇克萊歌劇院」…
與此同時,審判庭上,氣氛已然凝固到了冰點。瑪塞勒那番關于“動機”與“時機”的質問,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娜維婭的心頭,也壓在了所有旁觀者的心上。她精心構建的指控,在對方那看似無懈可擊的邏輯與慈祥長輩的痛心姿態下,顯得如此不堪一擊,搖搖欲墜。
“這本來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早就不是了…”娜維婭猛地抬起頭,淚水倔強地在眼眶里打轉,卻遲遲不肯落下,那雙蔚藍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不屈的、如同野火般的火焰。“我和整件事里的千萬受害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我有能力站在這里尋求真相,而他們沒有!”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般回蕩在整個歌劇院中,瞬間壓過了所有的竊竊私語與議論。
“那些因為「樂斯」而家破人亡的人,那些因為「少女連環失蹤案」而痛失至親至愛的人,那些因為堅守正義感而受到清算、甚至付出生命的人…”
她的目光如同一柄鋒利的冰錐,穿透了重重偽裝,越過指控席,直直地刺向了那個依舊在扮演著慈祥長輩的男人,那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悲憤與決然。
“你想到了什麼呢,瑪塞勒?”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與淚的沉重分量。
“是「瓦謝」嗎?”
“……!”
那一瞬間,瑪塞勒臉上所有和藹可親的表情都凝固了。他那渾濁的眼眸深處,閃過了一絲極致的、幾乎無法掩飾的驚駭與慌亂。那情緒一閃即逝,快到幾乎無人察覺,卻被娜維婭那雙早已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眼楮,精準地捕捉到了。
“哼,你果然知道這個名字啊。”娜維婭的心在滴血,卻也感到一種撕開偽裝、觸及真相的、病態的快意。
“只是因為你突然說出一個不認識的人名,稍微有點吃驚而已。”瑪塞勒很快便恢復了鎮定,他強笑著解釋道,試圖用一貫的、屬于長者的從容來掩蓋那一瞬間的失態,但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就等你這句話呢。”娜維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決絕的微笑。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所有的推論,所有的指控,都建立在一片脆弱的浮冰之上。她已經將自己逼入了絕境,只能等待,等待她的搭檔,為她帶來那把能夠徹底斬斷所有謊言、擊碎所有偽裝的、名為“證據”的利劍。
就在這時,歌劇院厚重的大門再次被猛地推開。
“我們來啦!娜維婭!”
派蒙那清脆而又急切的聲音,如同劃破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瞬間穿透了審判庭上那令人窒息的壓抑。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只見熒和左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們的身後,是焦急萬分的派蒙。熒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沉著冷靜的表情,但那雙金色的眼眸中,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銳利。而左鈺,則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緩步走來,那平靜的目光掃過全場,仿佛眼前這劍拔弩張的對峙,不過是一場早已知曉結局的戲劇。
“不愧是我的搭檔!我就知道你們會準時趕來的!”看到他們身影的瞬間,娜維婭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終于轟然落地,那份幾乎要將她壓垮的重擔被瞬間卸去,她的臉上,重新綻放出了那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充滿了信任與希望的光芒。
“這一套違反秩序的做法還要上演多少次…”那維萊特看著這再次被打斷的審判,那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屬于秩序守護者的無奈,他揉了揉眉心,感覺自己的發際線似乎又岌岌可危了。
“沒關系吧,那維萊特,”芙寧娜卻顯得格外興奮,她從神座上探出身子,臉上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期待,“既然他們這麼有自信,應該是找到了最關鍵的證據。這可比那些排練了無數遍的舞台劇要精彩多了!”
熒沒有理會周圍的騷動,她徑直走到娜維婭身邊,將一本看起來有些陳舊的筆記本遞給了她。然後,她轉過身,那雙金色的眼眸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直直地刺向了被告席上的瑪塞勒。
“你說你不認識瓦謝…”熒的聲音清冷而又堅定,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般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因為你就是「瓦謝」,瑪塞勒!”
“……!”瑪塞勒的身體猛地一震,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那張總是掛著和藹笑容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無法掩飾的、真正的恐慌。
“我們調查了你的老巢,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派蒙飛到熒的身邊,叉著腰,小臉上寫滿了義憤填膺,“你為了讓被溶解的戀人薇涅爾重新回到你身邊,不斷地尋找少女進行人體實驗!”
她指著瑪塞勒,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你還偽造了瑪塞勒這個身份,把和瓦謝相關的所有東西全部毀掉了!你這個大壞蛋!”
“原來如此,歌劇中都很少有這麼冷酷的反派…”芙寧娜喃喃自語,她看著瑪塞勒那張瞬間變得猙獰的臉,感覺自己之前對他的同情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既然這樣的話,瑪塞勒的動機也就存在了…”
“你剛剛提出的「時機」理論,由此不攻自破。”娜維婭接過熒遞來的日記,那冰冷的觸感讓她更加清醒。她看著那個已經無法再維持偽裝的男人,那雙蔚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悲憫與決然,“瑪塞勒,你知道你是輸在哪里了嗎?”
“……”瑪塞勒死死地盯著她,那渾濁的眼中充滿了怨毒與不甘。
“因為你一直注視著你失去的戀人,並沒有把視線轉移到其他人的身上。”娜維婭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足以穿透靈魂的力量,“你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用他人的痛苦來澆灌你那早已枯萎的希望。所以你才注意不到我們的改變,我們的成長。你更不會想到,一個你從未放在眼里的、看似沖動任性的女孩,會為了揭開真相,付出多大的努力。”
“也因此沒有讀懂老板對大小姐的期望。”邁勒斯低沉的聲音從娜維婭身後傳來,那語氣中充滿了對卡雷斯的敬意,以及對娜維婭的欣慰。
“和我們的決心。”西爾弗那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無法撼動的山巒,他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卻足以表達所有的忠誠與守護。
“你們的…決心…”瑪塞勒,或者說瓦謝,看著眼前這些團結一心的人,那張扭曲的臉上,忽然爆發出了一陣癲狂的、如同夜梟般的笑聲,“呵…呵呵…哈哈哈哈!”
“如果瑪塞勒先生還有想要反駁的話,請盡快,否則審判就要進行下一個階段了。”那維萊特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情感,如同敲響了最終審判的喪鐘。
“你以為…你以為我想嗎!”瓦謝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中布滿了血絲,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著,將數十年來壓抑的所有痛苦與怨恨,都化作了最惡毒的詛咒,“關注你們?憑什麼!你們有關注過我嗎?有經歷過我的痛苦嗎?有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人在眼前溶解嗎!”
他指著審判席上的那維萊特,指著神座上的芙寧娜,指著台下所有驚恐的觀眾,聲音淒厲而又絕望。
“沒有人幫我,連相信我的人都沒有!幾十年前的時候,就連執律庭的人都在跟我說…人怎麼可能溶解成水,說我一定是遇到意外所以瘋了!薇涅爾的死,就這麼無足輕重地被你們所有人無視了!”
“現在知道了吧,晚了!”他癲狂地笑著,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從那布滿皺紋的眼角涌出,“溶解掉的人們都回不來了!一個都回不來了!”
“這都要怪你們!怪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搞什麼冠冕堂皇的審判,追求什麼狗屁正義,享受什麼低劣鬧劇!對普通人的痛苦不聞不問!”
“薇涅爾死了啊!”他痛苦地嘶吼著,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都撕裂,“我和她約好了,無論什麼地方都要一起去!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約定!可是…可是…”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左鈺身上,那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怨毒與不甘。
“我不是楓丹人啊,我溶解不了啊!”
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擰開蓋子,將里面那散發著不祥藍色光暈的液體,一飲而盡!
“喂,他喝的是,原始胎海之水?!”派蒙嚇得尖叫起來。
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他,等待著那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瓦謝的身體只是劇烈地顫抖著,皮膚上泛起一層詭異的藍色光暈,卻始終沒有溶解的跡象。
“我溶解不了,溶解不了,溶解不了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份最後的、病態的希望被徹底擊碎,讓他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看見了嗎?我去不了啊,我去不了…我不就只能想辦法把她帶回來嗎?”他無力地跪倒在地,如同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木偶。
“原始胎海之水,其本質是楓丹這片土地的生命循環法則,它只會接納屬于這片土地的靈魂,讓他們回歸源頭。”左鈺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他甚至沒有從座位上站起,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帶任何情感的語氣,為瓦謝那可悲的鬧劇,畫上了最後的句號,“對于你這樣的外來者而言,它除了是一杯味道極差的咸味飲料,沒有任何意義。你從一開始,就注定無法追隨她的腳步。”
這番話,如同最鋒利的冰刃,徹底刺穿了瓦謝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結果,到頭來還是被卡雷斯那條老狗算計了一手…”他癱在地上,喃喃自語,眼神空洞而又渙散,“我小心謹慎了一輩子,居然被他的笨蛋女兒捅了一劍,哈哈哈,哈哈哈——!”
“被指控者精神有些失控,警備隊員請控制住他。”那維萊特的聲音冰冷地響起。
“別過來!誰也別過來!”瓦謝掙扎著,試圖推開上前的警備隊員,“我還要救薇涅爾,我和她還有約定…”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化作了無意義的、野獸般的嗚咽。
“薇涅爾,薇涅爾…”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真的很想履行我們的約定啊…”
“看來,這場審判已經有結果了。”那維萊特站起身,他看了一眼觀眾席上那個同樣在看戲的愚人眾執行官,“在娜維婭女士的指控成立之後,對達達利亞先生的指控也由此不成立了。”
“哎,沒關系,”被稱為“公子”的達達利亞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了一個略帶遺憾的笑容,“本來有點掃興的,現在看了場精彩的辯論,心情也不錯。就是可惜,沒能和那位決斗代理人小姐好好打一場。”
“那麼,”那維萊特的聲音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在由我復原整個「少女連環失蹤案」的真相之前,請熒將證據提交給警備隊。”
待那維萊特整理完所有證據,將那段橫跨了數十年的、充滿了罪惡與悲傷的往事,完整地梳理清晰之後,他那高大的身影,再次籠罩了整個審判庭。
“瑪塞勒的原名瓦謝,和戀人薇涅爾是冒險家搭檔。”
“在一次水下探索中,薇涅爾意外接觸到原始胎海之水,在瓦謝的面前溶解。”
“瓦謝依靠他人幫助,了解到原始胎海之水的存在,並綁架少女進行研究,想要恢復薇涅爾。”
“為了隱藏犯罪者的身份,他用了假名瑪塞勒,在白淞鎮開始做生意。”
“後來在研究中,瓦謝發現稀釋的原始胎海之水能夠使人興奮,于是開始販賣「樂斯」。”
“但在積累研究資金並繼續開展研究的過程中,他和刺玫會產生了沖突。”
“在長期的明爭暗斗之後,他想借一次宴會的機會殺死刺玫會的會長卡雷斯。”
“最後雖然在實行中出了意外,但憑借將行凶者溶解的辦法,他讓卡雷斯成為了殺人的嫌疑者。”
“而在前不久,瓦謝想要用相似的手段,把少女失蹤案的嫌疑嫁禍給林尼。”
“最終嫁禍的計劃失敗,原始胎海之水的作用被公開,他也由此露出破綻,最終被指控問罪。”
“謎團重重的「少女連環失蹤案」,由此真相大白。”
那維萊特的聲音落下,觀眾席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那麼,”他抬起手,示意全場安靜,那雙深邃的紫羅蘭色眼眸,看向了那台巨大的、沉默的諭示裁定樞機,“對瓦謝先生的指控,現在交由「諭示機」進行最後的定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最終的、來自楓丹律法核心的判決。
諭示機緩緩轉動,散發出幽藍色的光芒,最終,一個冰冷而又威嚴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歌劇院。
“根據「諭示裁定樞機」給出的審判結果,「瓦謝」先生——”
那維萊特的聲音頓了頓,然後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宣告終結的語氣說道︰
“有罪。”
“……”瓦謝癱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
“警備隊,把瓦謝帶走!”芙寧娜猛地站起身,用力地一揮手,那姿態充滿了屬于“正義之神”的威嚴與果決。
“好!罪有應得!”
“這下「少女連環失蹤案」就算徹底結束了吧…”
“我們也算見證了歷史啊,想不到罪魁禍首居然是這個道貌岸然的家伙。”
興奮的、意猶未盡的、感慨的觀眾們,用他們最熱烈的議論,為這場精彩絕倫的戲劇,畫上了最後的句號。
“太好了,我們幫上忙了!”派蒙在空中興奮地轉了個圈,小臉上寫滿了自豪,“這家伙傷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終于得到該有的下場了。”
她飛到熒的身邊,卻發現同伴並沒有像她一樣歡呼雀躍,只是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娜維婭。
“嗯?你怎麼了嗎?”
熒沒有回答,只是輕聲念出了那個名字︰“娜維婭…”
娜維婭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被警備隊員拖走的瓦謝,看著歡呼的人群,看著那重新恢復了平靜的審判庭,那雙總是如同太陽般耀眼的蔚藍色眼眸,此刻卻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
“大小姐,你做的很棒。”西爾弗走到她的身邊,那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最堅實的依靠。
“老板期待的這一天總算到來了,大小姐。”邁勒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那溫和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從此之後,你也可以松口氣了吧。”
“嗯…是啊,終于結束了。”娜維婭緩緩地轉過身,她看著自己的兩位忠誠的部下,看著她最可靠的搭檔們,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疲憊的、卻又無比真實的笑容,“多虧了你們,還有我的搭檔。”
她抬起頭,看著歌劇院那華麗的穹頂,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石牆,看到那片屬于楓丹的、雨過天晴的湛藍天空。
“老爹,”她輕聲說道,那聲音里帶著一絲女兒家的、撒嬌般的埋怨,“刺玫會到了我的手里,不也挺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