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拜達港濕咸的海風中告別了須彌的朋友們,當左鈺三人重新踏上寶商街那熟悉的石板路時,一種冒險歸來後的疲憊與滿足感,如同溫暖的毛毯般將他們包裹。沙漠的烈日、地下的遺跡、古老神明的悲歌與新生花靈的誓言,都化作了行囊中最沉甸甸的記憶。
回到旅館,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又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棗椰蜜糖和咖喱蝦,就連一向精力旺盛的派蒙,也早早地癱在柔軟的床上,發出了幸福的鼾聲。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格,將房間染上一層溫暖的金色時,左鈺和熒也已收拾妥當,準備出門去冒險家協會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有趣的委托。
然而,當熒的手剛剛搭上門把時,門外卻傳來了一個清冷而又帶著幾分克制的、他們無比熟悉的聲音。
“你們……要去哪里?”
熒開門的動作一頓,與左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意外。她拉開房門,只見身著須彌風格服飾的阿帽正靜靜地站在門外,那張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臉上,沒有什麼多余的表情,但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紫色眼眸,此刻卻寫滿了顯而易見的不滿。
他的目光越過熒,直接落在了左鈺身上,再次開口,聲音里那份被壓抑的情緒終于流露了出來︰“為什麼不叫上我?無論是去沙漠,還是去解決那個天上的窟窿,你們都沒有叫上我。難道,我不是你們的同伴嗎?”
這一連串的質問,讓正睡眼惺忪地從房間里飄出來的派蒙都瞬間清醒了。她看著阿帽那副泫然欲泣、卻又強撐著不肯示弱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左鈺先是一愣,隨即心中涌起一陣強烈的懊悔與自責。
他瞬間便明白了問題所在。自從在淨善宮將散兵的意識徹底抹除,賦予這具軀殼一個全新的、純淨的靈魂後,他雖然接納了這位名為“阿帽”的新同伴,但在內心深處,他似乎還是下意識地,將那個曾經冷酷無情、雙手沾滿鮮血的愚人眾執行官的影子,投射在了這個新生的靈魂之上。
因此,在面對那些充滿了危險與未知的冒險時,他本能地選擇了將阿帽“排除在外”,美其名曰讓他留在安全的須彌城學習,實則,不過是自己那份源于“過去”的戒備心在作祟。他忽略了,眼前這個阿帽,早已不是那個散兵。他只是一個剛剛誕生不久、對世界充滿了好奇、也無比渴望被同伴接納的“年輕人”。
想通了這一點,左鈺沒有尋找任何借口,也沒有試圖用什麼花言巧語來辯解。他緩步上前,在那雙充滿了委屈與不解的紫色眼眸注視下,鄭重地、誠懇地彎下了腰。
“對不起,阿帽。是我的錯。”
這句突如其來的、沒有任何鋪墊的道歉,讓阿帽準備好的所有質問都堵在了喉嚨里。他有些錯愕地看著左鈺,似乎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坦誠。
左鈺抬起頭,目光中充滿了真誠的歉意︰“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太亂,是我被那些紛雜的事務所影響,忽略了你的感受。作為同伴,我們本該共同面對一切。讓你一個人被留在須彌城,是我們所有人的疏忽。”他轉頭看了一眼同樣面露愧色的熒和派蒙,繼續說道,“我向你保證,這種事情,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他伸出手,鄭重地對阿帽許下承諾︰“從今天起,直到我們離開須彌、前往楓丹為止,這一個月的時間里,我們所有的行動,都四人同行,絕不落下任何一個。你願意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嗎?”
听到這個保證,阿帽那張一直緊繃著的、如同人偶般精致的臉龐,線條終于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下來。他看著左鈺那雙深邃而又真誠的眼眸,又看了看旁邊連連點頭、臉上寫滿了贊同的熒和派蒙,那份被拋棄的委屈與不安,如同被陽光融化的冰雪,迅速地消散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避開了左鈺的視線,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勾起一個極淺、卻又真實無比的笑容。
“……這還差不多。”他輕聲說道,聲音里雖然還帶著幾分刻意的矜持,但那份重新被接納的喜悅,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一場小小的風波,就這樣在左鈺坦誠的道歉與鄭重的承諾中,化為無形。三人組,也自此正式升級為了四人組。
在前往冒險家協會的路上,氣氛重新變得輕松起來。派蒙好奇地繞著阿帽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地詢問著他這段時間的經歷。
“說起來,阿帽,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都在教令院里做什麼呀?”
提到這個,阿帽那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掩飾的自得。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學習。”他的語氣平淡,卻掩蓋不住那份屬于天才的驕傲,“教令院圖書館里的那些典籍,雖然繁雜,但只要靜下心來,倒也算不上什麼難題。”
他那驚人的學習能力,本就是雷電影為他這具“原型機”之軀賦予的最強天賦之一。如今,這具擁有著超凡計算與記憶能力的軀殼,承載著一個純淨如白紙的靈魂,在知識的海洋中,自然是如魚得水。
“我最近在幫知論派的一位前輩整理古代機關術的文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嘴角再次勾起,“那位前輩的知識雖然有些……古老,但她對機關術的熱情與執著,確實令人敬佩。”
“哦?知論派的前輩?”熒好奇地問道,“是哪一位?”
“她說她叫琺露珊。”阿帽回答道,“她似乎很欣賞我,說我雖然看著年輕,但求知欲旺盛,思路清晰,一點就通,是她見過最有天賦的‘年輕人’,比院里很多倚老賣老的家伙強多了。”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有些困惑,又有些得意的復雜表情︰“她甚至還說,等她解決了自己的一些麻煩,恢復了在教令院的地位後,想要收我做她的關門弟子,將她畢生的學識都傳授給我。”
“噗——”
派蒙听到這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左鈺和熒雖然沒有笑出聲,但臉上那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極度扭曲的表情,也充分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想法。
一百多歲、心智卻停留在百年前的琺露珊前輩,對著一個身體年齡早已超過五百年、靈魂卻剛剛誕生的“人偶”,發出了“有天賦的年輕人”的贊嘆,甚至還想收他為徒……這幅畫面,充滿了強烈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戲劇性反差。
“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嗎?”阿帽不解地看著他們。
“沒…沒什麼,”熒連忙擺了擺手,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嚴肅一些,“我們只是覺得,那位琺露珊前輩,一定是一位非常……有眼光的人。”
左鈺也輕咳了兩聲,強行將笑意壓下。他看著阿帽那副純然不解的模樣,心中卻感到一陣溫暖。是啊,雖然這具軀殼已經歷了五百年的風霜,承載了太多的罪孽與痛苦。但如今,寄宿于其中的,確實是一個嶄新的、純粹的、對世界充滿求知欲的“年輕人”的靈魂。
從這個角度來說,琺露珊的評價,或許才是最接近本質的。
接下來的一個月,左鈺忠實地履行了他的承諾。四人一同在須彌的雨林與沙漠中穿行,清理死域,討伐魔物,完成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委托。左鈺也借此機會,將這位新加入的同伴,正式介紹給了他們在須彌結交的各位朋友。
在道成林,提納里對阿帽那淵博的植物學知識和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大加贊賞,雖然嘴上依舊毒舌地吐槽著“又來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卻還是耐心地回答了阿帽提出的每一個刁鑽的問題,甚至還邀請他一同參與死域研究的課題。而柯萊,在最初的緊張與怯懦之後,也漸漸被這個雖然話不多、卻總能在她遇到難題時給予精準指點的“新朋友”所吸引,兩人時常會坐在一起,討論著巡林員手冊上那些復雜的知識點。
在阿如村,迪希雅大大咧咧地拍著阿帽的肩膀,稱贊他“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打起架來比誰都狠”,並熱情地邀請他加入“熾光旅”,一起享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佣兵生活。坎蒂絲則用她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異色眼眸,靜靜地審視了阿帽許久,最終露出了一個溫柔而又認可的微笑,將他視作了阿如村可以信賴的守護者。
就連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風紀官賽諾,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也被阿帽在“七聖召喚”中展現出的、那堪比精密儀器的計算能力與戰術規劃所折服,破天荒地沒有講他那又冷又長的笑話,而是鄭重地將其引為牌局上的知己。
阿帽,正在以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速度,被這個曾經帶給他無盡痛苦的世界,重新溫柔地接納。
在這段共同冒險的時光里,左鈺也沒有閑著。他知道,阿帽的靈魂雖然純淨,但一張白紙,也最容易被染上各種各樣的顏色。為了避免他重蹈覆轍,或者被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再次利用,他必須為他建立起一套堅固的、屬于自己的善惡觀。
在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當四人圍坐在篝火旁,分享著烤熟的日落果時,左鈺看似隨意地,向阿帽提起了關于愚人眾的話題。
他沒有提及散兵,也沒有提及那段被世界樹抹去的、充滿了背叛與仇恨的歷史。他只是用一種平靜的、講述故事般的語氣,向阿帽描述了愚人眾執行官“博士”,多托雷的部分“事跡”。
“在愚人眾執行官中,有一位代號為‘博士’的男人。他是一位對知識有著近乎瘋狂的、偏執追求的學者。在他眼中,世間萬物,包括生命本身,都只是可以用來進行實驗的、冰冷的研究素材。”
左鈺的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那橙紅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眸深處,映出了一幕幕冰冷的、充滿了罪惡的畫面。
“為了所謂的學術突破,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將活生生的人類,甚至是天真無邪的孩童,當成實驗的小白鼠,在他們身上進行各種殘酷的、違背人倫的改造實驗。他享受著生命在痛苦中扭曲哀嚎的姿態,並將這一切,都美其名曰為‘探尋真理的必要犧牲’。”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深沉︰“他甚至為了自己的研究,可以輕易地挑起一個地區的災難,讓無數無辜的民眾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那些人的痛苦,那些人的哀嚎,在他看來,不過是實驗記錄上一行行冰冷的數據,是他學術生涯中一枚枚閃亮的勛章。”
派蒙和熒都安靜地听著,她們想起了在須彌經歷的一切,想起了那些被博士殘害的民眾,臉上都露出了憤慨與厭惡的神情。
而擁有著最純淨意識的阿帽,在听完左鈺的講述後,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紫色眼眸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純粹的憤怒。
“這種人…這種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渣滓,也配被稱為‘學者’嗎?!”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緊緊地攥住了拳頭,“他所探尋的,根本不是什麼真理,只是滿足自己變態欲望的借口!”
他抬起頭,那雙燃燒著義憤的紫色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明亮。他看著左鈺,用一種斬釘截鐵的、充滿了決心的語氣,立下了自己的誓言。
“左鈺,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遇到了那個叫‘博士’的家伙,我絕不會放過他!我一定要讓他為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說得好!阿帽!”派蒙立刻飛到他的身邊,義憤填膺地揮舞著小拳頭,“到時候我們一起上,把那個壞蛋打得屁滾尿流!”
左鈺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充滿了戲劇性諷刺的復雜情緒。
他知道,世界樹雖然抹去了“散兵”的存在,但為了維持歷史的邏輯自洽,博士關于散兵的那部分記憶,同樣也被修改了。如今的博士,完全不記得散兵的存在。
而眼前的阿帽,這個由“散兵”的軀殼與全新的靈魂構築而成的新生者,正對那個曾經將他視為“失敗品”、並間接導致了他數百年悲劇人生的“創造者”之一,燃起了最純粹、最正義的憎恨。
一場由受害者對早已遺忘加害者的審判,即將在未來的某一天上演。這出由命運親自編排的、充滿了黑色幽默的荒誕劇,其劇本,正由他親手寫下了第一行。
“嗯,”他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溫和的微笑,仿佛只是在贊同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語,“我記住了。”
一個月後,須彌的雨林深處。
“左邊!阿帽,用風渦卷起那些蕈獸,別讓它們靠近柯萊!”
熒的喊聲清亮而又果決,在潮濕的林間回蕩。她的話音未落,一道青色的風刃便已呼嘯而出,精準地在幾只旋轉著撲來的蕈獸腳下炸開,形成一個高速旋轉的小型風眼。那些原本氣勢洶洶的魔物瞬間失去了平衡,被卷得東倒西歪,徹底暴露在了熒的劍鋒之下。
金色的劍光一閃而逝,伴隨著幾聲沉悶的破裂聲,戰斗在轉瞬間便已結束。
“哼,一群連元素力都控制不好的低等生物,也敢在本大爺面前放肆。”阿帽緩緩收回手,懸浮在半空中,用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紫色眼眸,居高臨下地掃視著地面上化為光點的魔物殘骸。他的語氣依舊是那副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但那與熒之間近乎于本能的、無需言語的默契配合,卻早已說明了一切。
“好、好厲害…”不遠處的柯萊抱著一株剛剛采摘下來的帕蒂莎蘭,小臉上寫滿了崇拜與羨慕。
“厲害什麼呀,要不是左鈺提前在周圍布下了‘禁足’符文,讓那些狡猾的蕈獸沒辦法鑽到地下去,才不會這麼輕松呢!”派蒙叉著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阿帽的“個人英雄主義”,雖然她自己也知道,即便沒有左鈺的幫助,以阿帽和熒如今的實力,對付這幾只蕈獸也只是時間問題。
阿帽瞥了派蒙一眼,難得地沒有反唇相譏,只是輕輕地“切”了一聲,便從空中落了下來,站到了左鈺身邊。
左鈺微笑著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涌起一陣欣慰。這一個月的時間,他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當初的承諾,無論大小委托,四人始終同行。他們一起在沙漠的烈日下追逐過聖骸獸,在雨林的迷霧中清理過死域,在繁華的須彌城里幫多莉追討過卡維欠下的貨款。這段共同冒險的時光,如同一塊細密的砂紙,將阿帽身上那些因新生而產生的、尖銳的稜角,一點點地打磨圓潤。他依舊言語刻薄,卻會在柯萊不小心被藤蔓絆倒時,用風元素的力量不動聲色地扶住她;他依然神情疏離,卻會在提納里因為研究而忘記吃飯時,將一份剛買的棗椰蜜糖“不小心”丟在他桌上。
他正在用他自己笨拙而又真誠的方式,重新學習如何與這個世界建立連接,如何去接納,也被接納。
是夜,月光如水,透過旅館雕花的窗格,將房間染上一層溫暖的金色。阿帽正獨自一人坐在露台上,仰望著須彌城那片不同于稻妻的、更加深邃浩瀚的星空。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紫色眼眸,在月華的映照下,流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未來的迷茫。
“還在為白天派蒙說你搶功勞的事情生氣?”左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溫和,卻不帶絲毫突兀,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阿帽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我還不至于為那種無聊小事浪費情緒。我只是在想,這片天空,比我想象的要復雜。”
左鈺緩步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看向那片星海,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虛假的帷幕,看到其後真正的宇宙。“世界,本就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復雜。但無論它如何復雜,總有一些東西,是永恆不變的。比如,星辰的軌跡,比如,同伴之間的信賴。”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團由純粹奧術能量構築的、閃耀著金色與翠綠色光輝的流光憑空出現。那光芒並非單純的元素力,而是由更高維度的法則編織而成,帶著一種足以修改現實的、令人心悸的威能。光芒散去,一套制作精美、散發著強大風元素氣息的聖遺物,靜靜地懸浮在他的掌心。那是一頂瓖嵌著翠綠寶石的華麗禮帽,一枚被風沙磨礪過的金色羽毛,一朵永不凋零的沙地之花,一個鐫刻著古老誓言的華美之杯,以及一個仿佛能看透時光流轉的沙漏。每一件器物之上,都流淌著肉眼可見的、屬于頂級聖遺物的強大能量波動,那波動甚至引得周圍的空氣都產生了輕微的共鳴。
“這是…”阿帽的瞳孔微微收縮,他能感覺到,這套器物上所蘊含的力量,其純度與強度,遠比他見過的任何裝備都要強大,甚至隱隱與他這具“神造”的軀殼產生了某種奇特的呼應。
“送給你的禮物。”左鈺的語氣平靜,仿佛只是在贈送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紀念品,“既然是同伴,自然要用最好的裝備。這套聖遺物,名為‘沙上閣樓史話’,它記錄了一段關于一位被流放的少年,在無盡的孤獨與迷茫中,最終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與守護之物的往事。我覺得,它很適合你。”
阿帽怔怔地看著那套懸浮在半空中的聖遺物,又看了看左鈺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本能地想要拒絕,想要用一句“我不需要別人的施舍”來維護自己那脆弱的自尊。但那份沉甸甸的、被認可、被接納的感覺,如同溫暖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那顆總是用高傲來偽裝的心。
許久,他才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避開了左鈺的視線,伸出手,將那套聖遺物接了過來。入手微涼,卻仿佛帶著某種灼人的溫度。“……算你有點眼光。”他輕聲說道,聲音里雖然還帶著幾分刻意的矜持,但那微微泛紅的耳根,卻暴露了他內心的喜悅與感動。他沒有絲毫猶豫,當著左鈺的面,便將那套聖遺物裝備在了身上。一股澎湃的風元素之力瞬間涌遍全身,讓他感覺自己仿佛與天地間的風融為了一體,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元素的流動。
一個月的時間,在充實而又溫馨的冒險中悄然流逝。當離開須彌的日子終于到來時,拜達港的碼頭上,卻出現了一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熱鬧非凡的景象。
提前得知了他們將要啟程前往楓丹的消息,那些在須彌結識的友人們,竟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自發地從雨林與沙漠的各個角落趕來,為他們送行。
“喂,你們幾個,到了楓丹可別再像在須彌一樣到處惹麻煩了!听說那里的規矩比教令院還多,一不小心就會被抓去審判的!”提納里抱著手臂,靠在碼頭的木箱上,巨大的狐耳在海風中微微抖動。他嘴上雖然依舊是那副毒舌的模樣,但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眸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長輩的擔憂與不舍。“尤其是你,熒,別看到什麼奇怪的植物都想去摸一下。還有你,派蒙,少吃點來路不明的東西,小心被當成走私品扣下。”
“知道啦,提納里,你怎麼比艾爾海森還�@隆!迸擅剎宦 剜潔熳牛 椿故槍怨緣胤曬 ュ 崆岬嘏雋伺鏊 畝 洌 硎蘢拍僑崛淼拇Ж小 br />
站在提納里身旁的柯萊,眼圈紅紅的,她鼓起勇氣,將一個自己親手縫制的、小小的巡林員玩偶遞給了熒。玩偶的造型憨態可掬,一手拿著弓,一手還提著一個迷你版的柯萊安芭,細節之處,充滿了制作者的用心。“熒姐姐,左鈺先生,派蒙,還有…阿帽先生…這個,送給你們。希望你們…在楓丹的旅途,也能一路順風。”
“熾光旅隨時歡迎你們回來!”迪希雅爽朗的笑聲如同沙漠中正午的太陽,充滿了熾熱的感染力。她用力地拍了拍左鈺的肩膀,那力道讓尋常人足以一個踉蹌,“到了楓丹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們,就報我的名字!雖然他們可能不認識,但氣勢上不能輸!”
“守護的職責沒有終點,但旅人的腳步永不停歇。”坎蒂絲手持長盾,站在迪希雅的身旁,她的聲音溫柔而又堅定,那雙美麗的異色瞳中,充滿了對友人的祝福,“願風沙永遠庇護你們的道路。”
艾爾海森和卡維這對冤家也出人意料地一同前來了。卡維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里面裝滿了各種須彌的特色點心,熱情地塞到派蒙懷里,嘴里還不停地叮囑著在楓丹要注意的各種建築風格與美學陷阱,其嘮叨程度堪比一百個提納里。而艾爾海森則依舊是一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只是在與左鈺擦肩而過時,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聲音,低聲說了一句︰“楓丹的水很深,那位水神喜歡演戲,別被表象迷惑了。”
“放心,我最擅長的,就是當一個合格的觀眾,偶爾,也客串一下導演。”左鈺微笑著回應,眼中閃過一絲棋逢對手的欣賞。
妮露和迪娜澤黛也站在人群中,少女們眼中充滿了不舍。妮露為他們獻上了一支即興的、充滿了祝福與祈願的舞蹈,那優美的舞姿,如同在海風中綻放的帕蒂莎蘭,引得碼頭上的行人都紛紛駐足,報以熱烈的掌聲。
最讓左鈺意外的,是納西妲也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送來了她的道別。當他與熒和派蒙即將踏上舷梯時,一陣微風拂過,四片晶瑩剔透的、仿佛由純粹智慧構築而成的翠綠色樹葉,悄然落在了他們四人的肩頭。
【一路順風,我最信賴的賢者,與最初的賢者。須彌永遠是你們的家。】
納西妲那溫柔而又帶著幾分調皮的聲音,直接在眾人的腦海中響起。
左鈺微笑著,對著淨善宮的方向,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啦好啦,大家都回去吧!再這麼送下去,船都要開走啦!”派蒙抱著那個沉甸甸的食盒,眼圈紅紅的,卻努力地揮舞著小手,大聲地喊道,“我們到了楓丹,一定會給大家寫信的!”
在眾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四人終于登上了那艘早已預定好的、將要開往楓丹的商船。隨著一聲悠長的汽笛,船只緩緩地駛離了拜達港,那片充滿了智慧與生機的綠色國度,在視野中逐漸遠去,最終化作了海天之間的一抹剪影。
“為什麼我們不直接用左鈺的那個門過去呀?明明一下子就到了。”派蒙趴在船舷上,看著身後越來越遠的海岸線,有些不解地問道。
“因為,旅途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儀式感的事情。”熒撫摸著懷中柯萊送的玩偶,輕聲說道,她的目光投向前方那片一望無斯蔚藍,“只有親身感受風浪,丈量距離,才能真正體會到,從一個世界,去往另一個世界的那份期待與厚重。”
左鈺贊許地點了點頭。他站在船頭,任由濕咸的海風吹拂著自己的衣擺。他那早已達到“法神”位格的感知,如同無形的雷達,輕易地便覆蓋了方圓數百里的海域。他“看”到,就在他們這艘船的前方,大約十幾海里的地方,還有另一艘掛著楓丹商會旗幟的船只,正以更快的速度,向著同一個方向航行。在那艘船上,一個看似普通的商人,正用一種特殊的水晶,悄無聲息地記錄著他們這艘船的航向與速度。
“看來,芙寧娜小姐已經提前收到了消息,派出了她的‘探子’啊。”左鈺心中了然,卻並未聲張。他知道,那位喜歡戲劇與審判的水神,一定已經為他們的到來,準備好了一場盛大的、充滿了意外與驚喜的歡迎儀式。
船只在廣闊無垠的海面上航行了半日,在一座被翠綠山巒環抱的、充滿了田園風光的小鎮港口,緩緩停靠。
“客人們,我們要在佩特莉可鎮卸下一批貨物,大概需要兩個時辰。”船長走到左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左鈺微笑著擺了擺手︰“無妨,船長先生,您忙您的便是,我們就在船上等等。”
在船長感激的目光中,左舍看似隨意地倚在船舷上,欣賞著小鎮的風景。但他的神識,卻早已化作一枚肉眼不可見的、由空間法則構築的坐標印記,悄無聲息地烙印在了小鎮的中心廣場之上。從此,無論身在提瓦特的何處,他都可以隨時通過秘法之門,瞬間往返于此地。
船只再次起航,當第二天的晨曦將海面染成一片金紅之時,一片足以讓任何初次見到它的人都為之失語的、充滿了奇幻與壯麗色彩的宏偉景象,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盡頭。
楓丹到了。
整個楓丹大陸,仿佛是被一雙無形的神之手,從海平面上硬生生地抬升了起來。它不再與提瓦特其他國度的海平面相連,而是形成了一個獨立的、更高層次的水體世界。其漫長的國境線,形成了一道幾乎看不到盡頭的、連綿了近萬公里的、落差高達五百米的宏偉瀑布群。
無盡的海水從那高聳的、如世界之牆般的懸崖上傾瀉而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那聲勢,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陽光在飛濺的水霧中折射出無數道絢爛的彩虹,將這片末日般的景象,裝點得如同神國仙境。這已然不是地球上任何一座瀑布可以比擬的奇觀,它更像是一道劃分了凡俗與神域的、永恆流動的天塹。
“哇啊啊啊——!”派蒙的小嘴張成了“o”形,她感覺自己以前見過的所有瀑布,在這道“世界之牆”面前,都渺小得如同水龍頭里流出的水流。她甚至被這股磅礡的氣勢嚇得不敢靠船舷太近,生怕被那巨大的吸力卷入其中。
熒也看得目眩神迷,她喃喃自語︰“這就是…楓丹嗎?簡直就像是,建立在天空之上的國度。”
阿帽則沉默地站在船頭,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紫色眼眸,此刻也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震撼。這壯麗而又充滿了壓迫感的景象,讓他那顆剛剛開始接納世界的心,再次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左鈺的目光則看得更深。他注意到,如此龐大的水量,如此恐怖的落差,按理說應該會在瀑布的底部形成無數足以絞碎鋼鐵的、致命的巨大渦流,讓任何試圖靠近的船只都化為齏粉。但眼前的海面,卻出人意料地平靜,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輕柔地撫平著那奔騰的海水,將其所有的狂暴與破壞力,都消弭于無形。
“這就是水之權能的力量嗎…”他輕聲感嘆,“通過對水元素最本源的法則進行干涉,直接改變其物理特性,從而實現對宏觀現象的絕對掌控。甚至還考慮到了不同區域的航運需求,在東部璃月方向的入海口,巧妙地設置了一處海拔兩百米的緩沖區,形成了三級海平面的奇特地貌。確實是神明的手筆,一份充滿了秩序與威嚴的宣告。”
不過,這份在旁人眼中如同神跡般的力量,在他看來,卻也並非遙不可及。以他如今對四大魔法體系的理解,無論是用奧術能量強行扭曲空間,直接將船只傳送到上層水域;還是用聖光之力構築秩序屏障,開闢出一條絕對安全的逆流通道;甚至是用混沌魔法直接修改現實,讓這瀑布為他們讓路,他都有不下十種方法,可以更輕松、更徹底地實現同樣的效果。
船只沿著那平靜的水道,緩緩地駛入了位于宏偉瀑布下方的、楓丹的海露港。這是一座完全建立在巨大崖壁之下的底層港口,充滿了蒸汽朋克風格的金屬建築與復雜的管道結構,與須彌那充滿了自然與生命氣息的風格截然不同。巨大的齒輪在水力的驅動下緩緩轉動,蒸汽管道不時地發出“嘶嘶”的泄壓聲,穿著統一制服的巡軌船在預設的航道上穿梭,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機械化的美感。
“客人們,楓丹海露港到了。”船長那充滿了自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祝各位在正義之國,旅途愉快。”
“謝謝你,船長先生。”左鈺微笑著道別。
四人走下舷梯,雙腳終于踏上了這片充滿了蒸汽與法律氣息的、嶄新的土地。空氣中彌漫著機油、金屬與水的味道,耳邊是蒸汽管道不時發出的泄壓聲與遠處瀑布永不停歇的轟鳴。
須彌的旅途,至此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而屬于楓丹的、充滿了審判與戲劇的全新篇章,正緩緩地拉開帷幕。四人站在港口,感受著這與須彌截然不同的空氣與氛圍,抬頭仰望著那座巨大的、由無數齒輪與杠桿構成的、通往上層國度的“律償混能巡軌船”,也就是本地人口中的“電梯”,對前方那片被抬升于雲端之上的、未知的國度,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