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將楚依依視作露水情緣的胡大老爺,此刻大搖大擺地重臨這座熟悉的溫柔鄉。
于胡大老爺而言,這不過是久違的消遣罷了。
但對楚依依而言,意義卻大不相同。
若在後世的會所,紅牌佳麗至多惦記熟客是否續費。
可這年頭,青樓與尋常風月場終究有別。
尤其是楚依依這般地位的,早已超脫了追逐銀錢的境界。
她們求的是\"名\"!
能流傳千古的\"名\"!
偏生胡大老爺上次與方孝孺、解縉同來時,就為楚依依掙足了臉面。
更何況胡大老爺並非只會吟詩作對的寒門舉子。
他才財兼備,出手闊綽非常。
當然,那段時日里,最讓楚依依刻骨銘心的,還是胡大老爺層出不窮的\"獨門絕技\",以及那深不可測的驚人耐力。
相伴時苦樂參半。
可自胡大老爺杳無音信後,楚依依竟漸漸魔怔了。
這位爺簡直滿足了她所有幻想。
才華橫溢、家財萬貫、體魄強健又風趣幽默。
這不是天賜的良人是什麼?
奈何,胡大老爺消失得無影無蹤。
胡大老爺素來不注重遮掩隱私,官場中人又偏愛在青樓談事,胡惟庸的名號很快傳到了瀟湘館老鴇和楚依依耳中。
起初楚依依只是被胡大老爺的條件吸引,得知他真實身份後,這位\"天選金主\"的分量頓時不同。她整日魂不守舍,干脆擺出花魁架子拒絕接客。
老鴇原本對楚依依這般作態頗為不滿,知曉胡大老爺身份後態度驟變,幾乎要把楚依依供起來——這可是當朝重臣青睞的花魁!若能借此攀上關系,瀟湘館必然飛黃騰達。消息甚至驚動了幕後東家,當即下令讓楚依依無限期休假,專候胡大老爺光臨,務必滿足其一切需求。
這番殷勤姿態令老鴇暗自咋舌,這才真切體會到\"胡惟庸\"三字的分量。相較于楚依依,她反倒更期盼胡大老爺再次現身。
這一等便是數月。
今日,胡大老爺終于來了!
\"胡爺可算來了!\"老鴇聞訊快步迎上,笑容燦爛如花,\"依依姑娘為您茶飯不思多時了!\"
胡大老爺面色如常。兩世為人,這等逢迎場面早已司空見慣。此刻他滿心只想著盡快登船垂釣。
隨行眾人反應各異︰胡府僕役見識過權貴,尚能保持鎮定;但初次踏足此地的王不棄卻按捺不住激動——雖非初經人事,這等風月場所豈是他往日敢想的?
要知道,青樓這地方從前可是被稱為銷金窟的。
說白了,口袋里沒銀子,你連門檻都別想踏進去。
王不棄以前也不是沒逛過花柳之地。
但他去的那種地方,頂多算窯子,根本稱不上青樓。
按後世的說法,那就是廉價快餐,完事就走人。
正因為半懂不懂,如今突然來到心心念念的青樓,還是赫赫有名的瀟湘樓,王不棄激動得不行。
要不是胡大老爺走在前面,他怕是早就笑出聲了。
即便一再提醒自己要穩重,可瀟湘館的大廳實在熱鬧非凡。
來往的人群和那些“衣衫單薄”的姑娘們熙熙攘攘,看得人眼花繚亂。
王不棄一雙眼楮都快不夠用了,只覺得這個也嫵媚,那個也勾人。
短短幾步路,眼前的美景就讓他挪不開眼,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無他!
這里的風景格外迷人啊!
不過,當他听到前頭那位風韻猶存的諂媚奉承,而胡大老爺卻始終神色淡然,王不棄忽然明白了。
這地方,看看就行了。
沒錢,眼前的繁華不過是掛在驢眼前的胡蘿卜,能看能聞甚至能摸,但就是吃不著。
若不是今日遇上胡大老爺這番機緣,他這輩子恐怕都進不了這等場所。
而對胡大老爺來說,這里簡直就像回家一樣,來去自如,想怎樣就怎樣。
這一刻,王不棄深切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這種差距讓他先是心頭一痛,隨即涌起無盡的迷茫和不安。
他發覺,除了死死抱住胡大老爺這條大腿,自己這輩子怕是沒機會真正踏入這里了。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才能讓胡大老爺不把他踹開呢?
這事兒,可得好好琢磨!
胡大老爺徑直往後院的樓船去了,可他並不知道,此時河邊的亭台小樓里,楚依依的閨房早已亂成一鍋粥。
“我那件湖藍牡丹抹胸呢?快給我找出來!”
“發髻別梳太緊,鬢角留一縷垂下來,老爺最愛看這個!”
“快,胭脂稍微點一點就行,老爺不喜歡太濃的!”
“趕緊把老爺愛吃的點心備上,要是怠慢了,有你們好受的!”
……
楚依依坐在銅鏡前,一邊指揮丫鬟們團團轉,一邊頻頻往窗外張望。
老天開眼啊!
天知道她這些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要是胡大老爺再不來,她這朵瀟湘館最艷麗的牡丹,怕是真要凋謝了!
都說相思最熬人,楚依依從前不懂,如今卻嘗盡了這滋味。
好不容易盼來胡大老爺的消息,她哪里還坐得住?
自然要精心裝扮一番,以最美的姿態去見他。
可這一番手忙腳亂的梳妝,到底耽誤了不少功夫。
待她趕到時,胡大老爺早已在樓船上整理好了釣具漁具,甚至還有閑心細細研究了一番。
“老爺……”
這一聲輕喚,情意綿綿又帶著幾分幽怨。
飽受相思之苦的楚依依,重逢的喜悅與心底的委屈交織,嗓音里透著說不盡的纏綿悱惻。
僅僅兩個字,便听得胡大老爺渾身一激靈。
他不禁納悶——
他倆不是明碼標價的買賣關系嗎?
怎麼她這副模樣,倒像是自己負了她似的?
他可從不欠任何風流債!
雖說胡大老爺如今也是青樓常客,可到底還是不太習慣這地方的風月套路。
尤其像他這般上輩子見慣風月的老江湖,更不會信這種逢場作戲的所謂真情。
在他看來,青樓里的買賣向來簡單——
他花錢,她伺候,各取所需罷了。
談感情?
還是免了吧!
傷錢!
即便是之前帶回府的宛如和如詩,起初也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
若說情分,那也是後來相處日久才慢慢生出的。
因此,楚依依這幅情深意切的模樣,落在胡大老爺眼里,反倒讓他得出了一個旁人萬萬想不到的結論——
影後啊!
這演技,簡直爐火純青!
若不是天賦異稟,怎能將這相思之苦演得如此入木三分?
那欲語還休的神態,情真意切的語氣,簡直絕了!
換作平日,胡大老爺或許還有興致陪她演上一段,可今日不同。
此刻的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趕緊開船,釣魚!
楚依依曾無數次設想過與胡大老爺重逢的場景。
或許會感人肺腑,或許會歡聲笑語,又或許會羞怯難言,甚至潸然淚下。
可她怎麼也沒料到,現實竟如此平淡。
她滿心歡喜地趕來,胡大老爺不該將她摟入懷中,好好溫存一番嗎?
怎的只是笑吟吟地打了個招呼,便急著催人開船?
這一下,倒叫她連日來的相思與期待統統落了空。
這情形……怎麼想都不太對勁啊!
難道自己還不如一條魚?
可此時的胡大老爺哪還顧得上楚依依。
他本就是沖魚來的。
什麼姑娘不姑娘的,釣魚才是頭等大事!
胡大老爺沖楚依依隨意點點頭,轉身就去張羅自己的事兒了。
楚依依驚得目瞪口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若說胡大老爺厭棄了自己,那今日何必再來?
若是看上別的姑娘,早該帶在身邊了。
偏偏他來了瀟湘閣,不找旁人陪,依舊點名要她。
結果呢?她剛過來,胡大老爺簡單招呼一聲就自顧自忙活去了。
這……哪有半點逛青樓的樣子?
從小在青樓長大的楚依依,太清楚男人來這兒會是什麼德性了。
吟詩作對也好,飲酒作樂也罷,說到底不都是貪圖那點歡愉?
可胡大老爺呢?
她人都站在跟前了,他卻專心擺弄那些漁具?
楚依依敢拿自己的姿色發誓,此刻的胡大老爺對她毫無興趣。
他正全神貫注、樂在其中地整理著漁具。
船緩緩離岸,楚依依從愣神中回過神來。
她看了眼興致勃勃的胡大老爺,輕輕點頭。
好!
既然他這會兒根本不在意自己,又何必湊上去惹人煩?
冷靜下來的楚依依唇角微翹,下巴輕抬,略帶傲氣地瞥了胡大老爺一眼,轉身走向船艙。
她想通了。
不管胡大老爺為何冷落她只顧擺弄漁具,既然他喜歡,就不該打擾。
待會兒他有空了,自然會來找她。
這船再大,能有多大?
難不成他還能去別處吃飯歇息?
到頭來不還得她作陪?
她能迷住胡大老爺一次,就能迷住第二次。
哼,可別小瞧她瀟湘閣花魁的本事!
楚依依進了船艙,胡大老爺卻毫不在意。
他正拉著船夫商量︰
“老哥,你說這秦淮河上,眼下哪兒魚最多?”
胡大老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全然不顧對方身份,直接湊了過去。
船夫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弄得一愣,才小心翼翼回答。
\"稟老爺,這幾日天涼,前頭回水灣那兒正是垂釣的好去處。\"
\"那處地勢平坦,日頭正好,水流平穩,眼下正是魚兒覓食的時節。\"
\"老爺若去那兒下鉤,定能滿載而歸!\"
胡老爺聞言喜上眉梢。
到底是本地人熟悉門道。
老把式就是靠譜。
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
胡老爺往日垂釣,最愛向當地人打探。
尤其愛找當地的釣魚老手。
從他們口中總能得知些特殊的門道。
要說網上的消息確實不少。
可正因太多,反倒真假難辨。
誰知哪些是實情,哪些是閑人編來逗樂的?
故而每逢出釣,要麼邀熟知水情的兄弟同往,要麼徑直詢問當地人。
如今看來這法子最是靈驗。
這不就是了!
胡老爺心下歡喜,隨手摸出塊碎銀拋了過去。
\"拿著,賞你的!\"
\"直接駛往回水灣,尋個合適處下錨。\"
\"稍後就去試試手氣!\"
這船工本是個粗使下人,平日只領固定月錢。
往常連小廝都能得賞,偏他總在艙里干活,難得機遇。
今兒個倒是頭回領賞。
不想竟是塊銀錠子。
雖個頭不大,擱手心卻沉甸甸的。
少說也有二兩重。
抵得上他半月工錢了。
船工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對胡老爺愈發恭敬起來。
不為別的。
這位爺光听個消息就賞這麼多,待會若真釣著大魚,豈不再有厚賞?
想到這兒,他忙湊前道︰
\"老爺,小的想著您不如移步船尾那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