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正君走進內殿,看到床上的人,他急忙沖過去,老淚流下。
“老正君莫要!”
太醫院的醫首寧牧大聲一喊,白老正君想去握君後的手頓在了半空。
寧牧皺著一雙花白的眉毛說︰“千歲身上的汗珠和血水里都帶著毒,萬不可踫。”
白老正君大驚,隨後就臉色劇變︰“有人給千歲下毒?!”
寧牧搖頭,說︰“千歲不是中毒,我等也在找原因。
可以肯定的是千歲不是中毒才如此痛苦。
這些毒反而像是千歲體內原先未有排淨的余毒。”
“余毒?”白老正君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那千歲的腹痛又是為何?”
寧牧還是搖頭︰“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找不出千歲腹痛的原因。
千歲一直在出血,我等本以為是小產。但多方診查下來,也並不是。”
“呃唔……”
這時候們,半昏迷的君後又被疼醒了。
白老正君立刻在床邊跪坐下,湊近︰“千歲,千歲,別睡……
岩伯來了,你要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
皇上還在外面等著你……”
君後咬住早已被他咬破的嘴,艱難地睜開眼楮,他的頭發全部被疼出的汗水浸濕了。
白老正君心疼得眼角通紅,他拿過一塊白布給君後擦拭他臉上的汗水和不斷冒出的黑色血珠。
君後的眼角和耳朵也在冒血。
也萬幸老帝師、老將軍和侍衛攔著沒讓永明帝進來。
否則永明帝看到君後此刻的這副模樣,一定會瘋。
君後的眼淚混著血水流下,嘴唇發顫,無聲地開口︰“岩,伯……我,疼……”
白老正君隔著白布握住君後被整個包起來的手,哽咽︰“岩伯知道,你疼……
岩伯陪著你……要撐下去,你一定要撐下去……”
白老正君不敢想,一旦君後……皇上會變成什麼樣子。
“啊——!!”
突然,君後猛地握緊白老正君的手,再次慘叫出聲。
一汩汩的血水從他的腿間涌出,他身下的床單幾乎全部被血水染紅了。
君後的身體突然抽搐起來,白老正君不顧危險地抱住他︰“千歲!”
“齊攸!”
“皇上!”
“快攔住皇上!”
一道明黃的身影沖了進來。
兩位太醫急忙去攔,被永明帝狠狠地推倒在地。
沖到床邊,看到正在遭受折磨的愛人,永明帝瘋了。
“齊攸!”
揮開白老正君,永明帝跪在床邊抱住七孔在流血的人扭頭就吼︰
“你們竟敢瞞著朕君後中毒!”
“皇上!”
白老正君去拽永明帝,
“千歲不是中毒!這是千歲體內的余毒!您不能踫!您會中毒的!”
“走開!”
再次揮開白老正君,已然瘋狂的永明帝完全忘了對方是一位老者。
他抱緊正在遭受折磨的君後,喊︰“齊攸,齊攸,我陪你,我陪著你!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讓所有人給你陪葬!
齊攸,齊攸,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的,齊攸!”
老帝師、翁老和白老夫人在外面急得團團轉,他們不能這麼闖君後的內殿。
老帝師在外面喊︰“皇上!皇上您冷靜啊!”
“快救朕的君後!不然朕誅你們九族!”
君後听不到永明帝的怒吼了,他被一股更加劇烈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整個景幽宮內都是君後的慘叫聲。
白老正君不顧一把老骨頭的疼痛,去掰永明帝的手。
“皇上,千歲在流血,您不能這麼抱著他!”
又對太醫喊︰“給皇上服解毒丸!”
闖進來的永明帝令現場的情況更加的混亂。
立刻有太醫拿來解毒丸,永明帝卻不肯吃。
白老正君大聲呵斥︰“皇上您是想千歲如此痛苦卻還要擔心您嗎!”
這句話砸在了永明帝的軟肋上,他張嘴服下解毒丸,卻是不肯放開君後。
君後在永明帝的懷里疼的掙扎,永明帝用力抱住他,也是為了不讓他傷到自己。
一直注意著君後身下情況的寧牧是一頭一臉的汗。
寧牧按著君後的腹部,眼里不時滑過疑惑。
“千歲,您用力,請您務必跟著臣的手用力。”
“啊——!”
隨著君後的用力,更多的血水涌出。
永明帝的眼眶欲裂︰“不要讓齊攸用力了!他的血流得已經夠多了!”
“皇上!這種時候您更要听太醫的!”
白老正君撥開君後臉上的亂發,含著淚水說,
“千歲,您用力,用力!”
“啊啊——!”
君後只覺得自己的肚子要裂開了。
他的眼前陣陣白芒,耳朵里嗡嗡作響,沒有听到寧牧大喊︰
“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千歲!用力啊!”
永明帝瞪大了雙眼,嘴唇發抖︰“齊攸!用力!用力!”
君後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用力,他已經再也使不出力氣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他痛到麻木的下身出來了,又好似只是他的錯覺。
眼前的白芒被黑暗取代,君後在屋內的一陣驚叫聲中,暈死在永明帝的懷里。
“齊攸!!!”
懷里的人身子突然癱軟了下來,永明帝的身體一晃就往後倒了下去。
白老正君及時扶住他︰“皇上!寧醫首你快看看皇上和千歲!”
而此時的寧牧,卻和其他太醫一道,呆呆地看著從君後的腿間流出來東西。
那是一團拳頭般大的血肉,怎麼看怎麼像是……!!!
※
景幽宮內突然沒了動靜。
永明帝下令禁軍封鎖整個景幽宮,任何人不得離開、靠近。
而傳出的消息是君後似是被人下了毒。
而真實的情況是——
內殿,雖說鳳床上已換上了新的被褥,也點了燻香,可仍能聞到幾絲血腥氣。
床上,君後平躺在那里,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
可是走近了看就會發現,他的呼吸平穩,神色間不再有任何的痛苦。
他更像是只是睡著了,力竭地睡著了,睡得異常的安寧。
同樣換了身常服的永明帝坐在床邊,雙手握著君後溫涼的手,抵在自己的嘴邊。
他安靜又後怕地看著熟睡的人。
此時的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打擾,也無心去管外面的風風雨雨。
卓金和廣福站在角落里等著皇上的隨時召喚。
兩人的臉上也是一片的慘白,同樣帶著某種後怕。
外間,所有的太醫在小聲地商議。
翁老帝師、代老將軍、白老正君和白老夫人坐在一旁等著太醫們的最終定論。
商議了許久,太醫們全部點頭,就結論達成了一致。
翁老帝師、代老將軍、白老正君和白老夫人立刻站了起來。
寧牧轉過身,對四人行禮,隨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白老正君腳步很輕地走進內殿,走到永明帝的身後低聲說︰“皇上,太醫們得出定論了。”
永明帝的身子一震。
深吸了口氣,他把君後的手放進被子里,又給君後掖了掖被角,站了起來。
見到皇上出來,寧牧立刻上前道︰“皇上,臣等商議之後得出了定論。”
“說!”
寧牧袖子下的手握了握,躬身︰“皇上,千歲身上滲出的黑血,確實為余毒。
臣等為千歲號脈之後,發現千歲身上原本的余毒已全部清除。”
永明帝的神色一緊︰“真的全部清除了?”
寧牧︰“是。確實全部清除了。”
永明帝握緊雙拳,眼里有了光︰“那令君後一直流血的那塊血肉又是什麼?”
寧牧的腰背瞬間彎了下去,面有難色。
“說!”
寧牧卻是噗通跪下了,其他的太醫也全部跪了下來。
寧牧磕頭︰“皇上,那個……那個是……是千歲體內……未,未長成的,胎兒。”
永明帝瞬間愣在了當場,翁老帝師和代老將軍也愣住了。
白老夫人慌忙扶住了手邊的桌子,張口就問︰“胎兒多大了?為何會沒有查出來!”
白老正君怒了︰“太醫院為何沒有查出來!”
永明帝咬牙︰“你們這些該殺的!君後懷了身子你們竟然查不出?!”
寧牧急忙抬頭說︰“皇上息怒!千歲不是剛懷上的!
千歲之前曾有過一次小產,之後便總是腹痛時有血水流出。
臣等學醫不精,只以為千歲是受余毒所害,所以才那般痛苦。
剛剛臣等幾人詳細檢查了那塊血肉,又商議之後得出……
得出……當年千歲所懷的,應是,雙胎……”
永明帝瞪大了眼楮︰“你說,什麼?雙胎?!”
“君後當初懷了兩個?!”
代老將軍站不住了,翁老帝師及時扶住了他。
寧牧點點頭,艱難地說︰“千歲當年所懷應是雙胎……”
當年千歲中毒,孩子沒能保住,負責此事的正是寧牧。
通常,小產不保,也是要服藥確保干淨。
君後是喝了藥的,可寧牧怎麼都沒想到會還有一個牢牢地留在了君後的體內。
又因那塊血肉已不能算是胎兒,所以怎麼都查不出。
這次君後可謂是受了大難,卻不僅清了余毒,還排出了這塊血肉。
解釋到這里,寧牧磕頭︰“臣不知是什麼造成千歲如此痛苦,但千歲這一回可說是因禍得福。
君後日後將不再受余毒所害,也不會再腹痛流血。
只需慢慢調理,君後就能完全恢復康健,並可正常孕育子嗣。”
永明帝看著寧牧,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代老將軍、翁老帝師、白老夫人和白老正君則都看向了永明帝,同樣的心情復雜。
同時,他們心里也充滿了疑惑。
君後受腹痛和余毒之苦已是多年,這次是什麼契機讓他雖受了大苦卻徹底恢復了康健?
永明帝緩慢地踱到椅子前,失落地重重坐下。
他緊咬著下顎,手也緊抓著扶手,誰都能看出他內心的痛苦。
原本是兩個孩子,卻因母體身中劇毒又受了重傷,還未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就離開了。
只是,離開的只有一個,另一個似乎不願意就這樣離開“娘親”,遲遲不肯脫離。
他日日折磨著“娘親”,是不甘,還是想告訴“娘親”他曾來過?
許久許久之後,永明帝開口。
“朕與君後,曾有過,兩個孩子。”
白老夫人轉過身,擦眼角。
白老正君也是用力眨眼楮。
翁老帝師和代老將軍的眼角通紅,為皇上難過,為君後難過。
更為那兩個沒能順利降世的小殿下難過。
永明帝閉上眼楮,壓抑著自己的痛苦︰“齊攸,曾為朕,懷過,兩個孩子……”
“皇上……”白老正君聲音沙啞地出聲,“龍體為重。”
代老將軍和翁老帝師︰“皇上……龍體為重……”
永明帝低下頭,不想臣子們看到他的痛苦。
所有人都低下頭,不忍去看帝王的痛苦。
又是許久許久之後,永明帝抬起頭,臉上已然恢復平靜。
只有他的那雙眼楮,還沒能壓下他內心的痛楚。
“庾有光何在!”
“臣在!”
禁軍統領庾有光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