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巴子看著進來的少年郎,依稀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來幾分熟悉的影子。他囁喏地張口︰“青,青哥兒。”
王青面這才無表情地看向宋巴子,出聲︰“你是誰?”
嘩——!!
周遭沸騰。
宋巴子呆愣在當場,景氏擠出一個笑臉,故作慈愛地說︰“青哥兒,他是你外翁啊,你不認得了?我是你外婆。”
宋景氏拉過額頭上有一個大腫包的兒子肖大榆,“這是你大舅。”
她看看周遭,剛才出手把孩子抱走的錢氏把好不容易哄得不哭的孩子交回給她,宋景氏又道︰“這,這是你二舅。”
王青毫無感情地看著宋巴子和景氏,冷道︰“我外婆早就死了,又哪來的甚麼外婆。我娘也沒有兄弟,我又哪來的所謂舅舅?你不要亂認親。”
景氏臉上原本就是擠出的笑容這下子是再也掛不住了,被一個孩子如此奚落,她氣得用力扯了一下宋巴子,讓他說話。
宋巴子不敢看王青冷漠的雙眼,半側著頭,吭嘰道︰“青,青哥兒啊,我,嗯,我是,外翁啊,你,不記得了?”
“我外翁也早就死了,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宋巴子愣愣地抬頭︰“誰,誰跟你,說的?外翁,外翁還活著呀?”
王青︰“我娘走了那麼久,我和妹妹像下人一樣被打、被罵,我外翁從來沒有出現過。有人去青山村找我外翁,也是人去樓空不見蹤影,不是死了是什麼?
若他沒死,那這兩年他去哪了?若他沒死,我妹妹從出生到現在他一回也沒來看過,不是死了又是什麼?
你說你是我外翁,誰能作證?我外婆也早就死了,我還給我外婆上過墳,這個老太婆竟然敢謊稱是我外婆,還敢說兩個人是我舅舅。
我大伯是縣令,我要告訴我大伯你們冒充我的親人,是詐騙犯!”
詐,詐騙犯,那,那是什麼?別說宋巴子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王青可不管他們知不知道什麼是詐騙犯,扭頭就對王書平說︰“書平叔,我爹和小爹不在家,你帶我去找我大伯,要他派人來抓詐騙犯。”
派人來抓?!
宋巴子嚇得腿都軟了,景氏也慌了︰“我們真是你的外翁外婆!
我,我是你外翁後來又娶的!他,他是你外翁的繼子!這個小的,是,是你外翁親生的兒子!我們真的是你的外翁外婆和舅舅!”
王青厲聲︰“一個早就不見蹤影的也敢稱是我的外翁?一個後娶的也敢說是我的外婆?一個繼子也敢叫是我的舅舅?我王青的外翁、外婆和舅舅是那麼便宜當得的?”
宋巴子結結巴巴地急道︰“我,我真是你外翁,宋巴子啊!青哥兒,你真不記得外翁了?外翁,外翁是,是在外頭,不,不知道,你們,你們……”
在王青冰冷的注視下,宋巴子的聲音越來越低,無法說出連他自己都心虛的謊言。
王青︰“我不記得我見過外翁,更不知道我外翁是什麼模樣,我只知道他死了。就算他沒死,他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我娘丟下我和妹妹跑了,我和妹妹只有爹和小爹,沒有什麼來路不明的外翁、外婆和舅舅。以後你們若再敢來,我就讓我大伯把你們抓起來!”
丟下狠話,王青轉身就走。
宋巴子怔怔地看著王青離開,眼角不知為何有些泛紅。景氏見自家男人就那麼任王青說那些話,一句話不反駁,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婆想攔也沒底氣攔。
景氏抱著孩子學王老太,往地上一坐就哭了起來。
“這是什麼世道啊……外孫富貴了就不認外翁……真真是讓人寒心吶……”
“我以為朱婆子就夠不要臉的了,沒想到這宋氏的娘家也這麼的不要臉!”
景氏的哭聲停了,不過因為她那麼一哭,她懷里的嬰兒被嚇得又哇哇大哭了起來。
王四嬸從外頭走了進來,把青哥兒往懷里一摟,面帶怒容地說︰“帶著才幾個月的孩子來訛人錢財,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還坐著干什麼,等著別人來扶你啊!你一個青山村的跑到我們秀水村撒什麼潑?我是青哥兒的四奶奶,不想我把你們打出去,你們哪兒來的趕緊回哪兒去!”
王四嬸從縣上回來就听說這件事了,邵雲安和王石井都不在家,她趕緊過來幫忙,可不能叫王青被人欺負了去。
不過王青剛才的表現也確實是令人刮目相看。
里正這時候發話了,說︰“你們走吧。青哥兒都說外翁早就死了,你們也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了。自己做的孽要自己受,別等石井和雲安回來叫你們更難堪。”
宋巴子的手哆嗦了幾下,他一手從媳婦兒的懷里抱過大哭的兒子,一手拽起媳婦兒,低低地說︰“我,我們走。”
“我不走!”景氏掙開宋巴子的手,大哭,“你們秀水村的欺負人……欺負人……”
“我們就欺負你了,你有種去縣衙告我們啊。”
現場有一瞬間的安靜,景氏哭嚎又被打斷了。
屋內的人下意識地往兩邊站,分開了一條路。門外,原本已經走掉的王青又回來了,有人牽著他的手。而牽著他的手的那人模樣不過十六七歲,是個很年輕俊朗的少年後生。
這人穿著一身普通的灰布棉袍,一雙布鞋沾染了不少的泥土。可他的氣勢,冒火的雙眼卻令人無端地生出一股寒氣來。
“雲安!”
“雲安你可算回來了!”
雲安?!邵雲安?!王石井再娶的那個男妻?!!
宋巴子和景氏同時一個激靈。景氏也不坐著了,拍拍屁股動作靈活地爬了起來。
邵雲安一出現,現場的氣氛那是立刻澎湃起來。
王書平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說︰“雲安,你總算是回來了。宋家來人找石井,說是要見兩個孩子。你和石井不在家,周嬸不敢讓他們進門。”
王青馬上就說︰“我沒有外翁,我外翁早死了。”
宋巴子低下頭,心里的滋味只有他一個人清楚。
景氏虛張聲勢地說︰“青哥兒,你外翁明明還活著,你怎能咒他死啊!你外翁又不是不想見你們,是,是王家欺人太甚,他不敢來見你們。”
“為什麼不敢?他一個大活人還是個大老爺們還怕王家人把他吃了?兩個孩子現在過得好了,他他媽的就敢了?”
雲安開罵了!
現場所有的人臉上都是一副興奮的表情。王青握緊小爹的手,一股股暖流從小爹的手心傳遞到他的手里。這是他的小爹,是會保護他的小爹!
景氏張口就要反駁,邵雲安會給她機會嗎。
“我還沒去找你們算賬呢,你們倒自己送上門來找死了!井哥被征發前留給青哥兒三塊石頭,宋氏離家時拿走了那三塊石頭。
大家都知道,井哥分家後就是因為我賣了一塊石頭才能安頓下來。宋氏拿走的那三塊石頭每塊至少值300貫錢!
宋巴子,你當年窮的連女兒都嫁不出去,你哪來的錢買地娶老婆還生了個小的?你敢說宋氏離家前你不知道?”
嘩——!!
現場炸開了花。
宋巴子和景氏都震住了。什麼什麼?玉花拿走了三顆石頭,值……300貫錢!3顆……值900貫錢?900兩銀子?!!
景氏第一個炸了,對著呆愣的宋巴子就嘶聲尖叫道︰“她有九百兩銀子才給了你二十兩?!”
哇哇哇——!!
“宋氏真的偷摸地給了娘家錢啊!”
“宋氏原來是卷走了石井所有的家財跑的啊!”
宋巴子慌了︰“我,我,我不知道!玉花沒跟我說,她就說……”
邵雲安才不听宋玉花走的時候說了什麼,又一次打斷宋巴子︰“宋氏拋夫棄子還偷走了井哥留給青哥兒的財產。
她賣了石頭也就算了,卻是狠心的一文錢都沒有留給兩個孩子。她明明知道她走後兩個孩子會有多苦還是一走了之。
要不是井哥提前回來,兩個孩子還有沒有命活都不知道!宋巴子,欺負你女兒的是朱婆子一家,不是井哥。
你想給你女兒討公道就去找那家人,井哥可不欠你們什麼,只有宋氏欠井哥的!井哥沒去官府告你女兒你就該燒香拜佛了,還敢跑來認什麼親!
書平哥,麻煩你去縣衙一趟告訴我大哥,偷竊逃逸的宋家人來了,叫他派人來抓賊。
抓了他們才能找到宋氏,她可是欠了井哥900貫錢的。抓不到宋氏,那就讓她爹和她繼母賠錢!”
“啥?!”
景氏傻眼了,宋巴子要嚇死了。王書平轉身就往外走,景氏一個激,跟殺豬般似地哭得沖過去拽住了王書平。
“大兄弟,不能去,不能去啊!我們,我們不知道宋玉花跑哪去了。她也,她也只給了我當家的二十兩銀子!不能抓我們,不能抓啊!”
邵雲安兩手抱胸︰“父債子還,子債父償!你們是宋氏的爹娘,她跑了,找不到人,不找你們要錢找誰要?大丁,你去!”
“是!”
丁一林要走,景氏又急忙拽住他︰“不能去,不能去啊!”
丁一林掙脫開景氏的手,其他人見狀攔住景氏,脫身的丁一林跑了。這下子景氏是完全慌了,對著邵雲安就喊︰“我只是繼母,我什麼都不知道!”
邵雲安︰“你剛才不還說是青哥兒的外婆嗎?我管是你親的還是繼的,欠債還錢!”
邵雲安咬死了宋玉花偷拿走的石頭至少值900貫錢。現在找不到宋玉花人,那送上門來的宋家人就要還錢,不然就等著坐牢。
邵雲安張口就是大哥是縣令,要縣令派人來抓人。景氏哪里還想什麼討錢,只嚇得四肢發軟,六神無主。
宋巴子已經完全嚇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起都起不來。肖大榆哪里見過這種陣仗,一听自己可能要去坐牢,跟他娘一起大哭了起來。
一時間,王文和家又是雞飛狗跳,可王文和卻絲毫不怪邵雲安,還“為老不尊”地忍不住偷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