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文武大臣雖跪伏在地極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不妨礙他們把林豪的話，听得真切，
此刻的他們，紛紛萌生出一種兔死狐悲的心緒，
皇帝擅殺功臣就是事實，
在洪武朝為官風險實在太大。
任亨泰愣愣地看著地面，暗暗感嘆，
林豪此子太敢說，也說得太準了，
給陛下賣命，真的太容易送命，
他老人家年歲日長，就愈發喜好開殺戒，
像本官這樣高位份的尚書，每日面奏也是如履薄冰，
要不是秉持中庸保守，
只怕早就被陛下處置。
卻可惜了，林豪這樣的直臣，勢必要彎折在陛下手里。
黃子澄也目視著地縫，回味著林豪的話，
這林豪實在太過剛直，
身為人臣，竟然當著君面，把不能說的話都說開了，
這種刺頭官員，分明就是一顆火雷，
隨時有會引爆的風險，
根本無法駕馭，必須得遠離，
虧本官還想著把他爭取到皇孫這邊來，
不過他估計也沒機會活過今日了。
葉升則是哽咽了喉嚨，
本侯還有一眾老弟兄心里苦啊，
打天下時，陛下對我們老弟兄恩情深厚，
而現在卻是變了模樣，把“恩情”都連本帶利地要回去了，
我們都沒地方說理，
現在終于由林豪替我們說出口，真是太好了，
只是苦了林豪，要搭上性命。
林豪此時的注意力都在朱元璋身上，
他見朱元璋雖依舊保持指著自己的姿勢，
但臉色黑白紅紫相互交替，大口地呼著氣，胸口因為憤怒而重重地起伏著，
一副氣到人麻了的樣子，
而周邊的大臣，已經沒有人敢站出來“壞節奏”，
心中大定，
來吧！老朱，千萬不要忍，趕快下令處死我吧！
朱元璋的確如林豪所料，已經氣到人麻，經過平息聚氣之後，他聲嘶力竭地吼道，“混賬東西！”
“惡業報應在子孫身上？還要大明國運來償？真是好生惡毒！”
“你不僅污蔑咱擅殺大臣，還詛咒我天家和大明國運，”
“咱就不該容你！”
“都跪在那兒干嘛？速將他拖下去杖斃，”
“不！取鞭子來，”
“咱要親自鞭殺他！”
大殿邊上一名內侍應聲稱是之後，便顫顫巍巍地跑了出去。
對皇帝的恐懼，再度蔓延到所有大臣的心里，嚇得他們中許多人，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正等候鞭子送來的朱元璋，也注意到了大臣們的反應，
他怒極而三思的優點，再度派上用場，
這混賬的話，也不無道理，
咱對大臣的確非常嚴格，
犯了事都是從重從嚴處置，
那些武勛，更是不講情面，不管功勞多大，該重處的就重處，
只是，
這樣一來，大臣們也變得怯懦，
都太敢跟咱說實話，
咱也怕他們會欺騙咱，所以遇事都處處提防他們一些，
剛才這混賬說官員人人自危、不敢冒頭，說的不就是現在這情況嗎？
而朝廷無人才可用，沒人肯為天家賣命，
說的不就是那崇禎朝和義興朝的情況嗎？
那惡業報應，根本就已經應驗了！
這混賬還是有才的，咱得用好他，豈能輕易殺掉？！
可現在這情形，
咱都開金口，要親自處置他了，
而且又沒人敢站出來勸止，給咱一個台階下，
事情有點難收尾啊，
這也是咱殺伐太嚴的惡果！
朱元璋越想越懊惱，眉頭開始微微抖動起來，
這時，那名太監取來鞭子，跪呈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正在整理思緒的朱元璋，下意識地接過鞭子。
林豪見此情形，激動有些難以自抑，又忍不住開口說道，
“受皇帝親自鞭撻之刑！”
“一如當年的永嘉侯朱亮祖父子，”
“臣臨走也享受了侯爵待遇，值了！”
“陛下，動手吧！”
永嘉侯朱亮祖是大明開國二十八侯爵之一，
在大明平定江南、兩廣地區時，立下了戰功赫赫，
後奉命鎮守廣東，旋即從一個威震沙場的猛將，變成了濫用職權，勾結豪強，貪贓枉法之人，
而後被人揭發，
于洪武十三年被押解京城，
最終與兒子一起被朱元璋親自鞭殺于這大殿之上。
“朱亮祖？”朱元璋眸中閃過一絲金芒，立刻來了主意，“你這混球，還有臉提那奸逆，”
“他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咱信任他，讓他父子鎮守廣東，他們卻迅速腐化墮落，誣告同僚，殘害百姓，犯下累累罪行，”
“鞭殺他們，是咱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任何人都不可以躺在功勞簿上為所欲為！”
“而你卻拿他自比，你哪里有臉說自己是講公理的、正直之人？”
“咱看你就是沽名釣譽，挖空心思誘騙咱處置你，以騙得一個死諫的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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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門！”
林豪眉頭一聳，心道，
不好！听老朱這話，他改主意了？
“陛下，臣只是提一嘴朱亮祖的刑罰，”
“而你擅殺功臣，卻是不爭的事實。”
林豪試圖繼續激怒朱元璋，他實在不想前功盡棄，
但朱元璋卻是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你這廝，根本就是歪曲事實，”
“今天要是咱殺了你小子，才是實打實地擅殺，”
“想抹黑咱，給你自己臉上貼金，”
“想都別想。”
林豪還沒有放棄，繼續“糾纏”道，“臣沒有給自己貼金之意，”
“陛下判死靖寧侯才是擅殺，”
“臣身為同案犯，只求一並赴死。”
朱元璋聞言，看向跪伏在地的葉升，厲聲說道，
“葉升罪大惡極，但認罪態度端正，”
“咱本就想著酌情寬赦，”
“是你這廝，在阻擾咱最終判決。”
葉升聞言，立刻咚咚咚地叩拜道，“罪臣謝陛下隆恩！”
“謝林大人勸諫陛下，救我滿門。”
林豪頭皮發麻，嘴皮子抖動，大事不妙的預感愈發強烈，
老朱啥情況？
寬赦葉升一家，我沒意見，
可我得死啊！
這必勝的求死局，不能因為我多嘴一句，就前功盡棄了。
林豪深吸著氣，宛如賭徒在押最後一注，
“陛下，臣的罪比葉侯爺，還要罪大惡極，罪在不赦，罪不容誅，”
“求陛下速速處死臣，”
“以振朝綱！”
求求你了！
老朱，遵從自己內心的憤怒，殺了我吧！
朱元璋卻是微眯起眼楮，擺擺手說道，“夠了，咱知道你的目的是為了勸諫咱寬容對待大臣，順便給自己賺名聲，”
“但方法不合適，”
“咱絕非是那種亂殺大臣的昏君，不吃死諫那一套。”
說著，朱元璋目光掃過跪滿整個大殿的官員們，
他走回御台上，開始大聲安撫百官，
“爾等都起來吧。”
“咱平日對爾等要求嚴格，但從來是賞罰分明，將來也是如此，”
“絕對不會擅殺亂殺，”
“爾等只需盡自己全力，發揮才能，努力為朝廷辦事，”
“咱和大明不會虧待爾等的。”
群臣紛紛拜道，“陛下英明！”
“願為陛下肝腦涂地，死而後已。”
朱元璋看了一眼，仍有些錯愕的林豪，淡淡地說道，
“禮科給事中林豪，勸諫有功，當賞，”
“著即晉升禮科右給事中。”
這混小子雖然說話直，把咱氣個半死，但是也是幫咱舒展了朝堂百官心中的憂慮，這也是大功一件，
正好借此機會賞了，
只希望他以後奏事，不要那麼剛直。
林豪渾身微顫，內心在絕望地悲鳴，
完了！白瞎了這大好的求死局，
我不但沒死成，還升官了！
老朱這是獎勵我，以安撫朝堂，
葉升一家活了，老朱收攏了人心，
我出了這麼大的力，
想要的卻沒撈著，
嗚呼哀哉！
我林某人何其慘也！
••••••
太廟，
朱元璋忙完政務之後，
早早地到達了偏殿，
不多時，推門聲響起，
朱慈霃走了進來，
不等他行禮，
朱元璋便開口問道，
“那林豪的檔案記錄，可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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