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火映錦陳記綢緞行的滄州夜與重生
滄州的夜,總帶著運河邊特有的濕冷,風裹著水汽貼在窗紙上,像極了早年走鏢時听過的荒原鬼哭。梆子剛敲過三更,西街的燈籠大多熄了,只剩陳記綢緞行門楣上那盞“陳記雲錦”的走馬燈還轉著,橘色光透過紗面,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細碎的花影——那是柳如氏上個月特意讓繡娘添的蜀錦紋樣,說夜里亮著,能給晚歸的伙計照個路。
可這夜的光,沒等來晚歸的人,卻先等來的是火星。
後巷的牆根下,三個蒙面人貓著腰,動作極快地往庫房窗欞上潑煤油。粗瓷碗砸在青磚上碎成兩半,油星子濺在枯草上,“刺啦”一聲就冒了煙。領頭的人摸出火折子,吹亮的瞬間,他眼底映著跳動的光,咬著牙低喝“燒!給寨主報仇!”火折子擲過去,煤油遇火的剎那,“騰”地竄起半人高的火舌,像條紅蛇似的,順著窗縫就往庫房里鑽,轉眼就舔上了木質的屋檐。
“著火了!”守夜的老鏢師李忠剛繞到後巷,就被濃煙嗆得猛咳。他是跟著陳遠走了五年鏢的老伙計,手上的老繭比綢緞還厚,此刻也顧不上拿家伙,抄起牆角的水桶就往火上潑。可火勢來得太急,煤油燒起來的火哪是幾桶水就能壓下去的?沒等他再提第二桶,前堂就傳來“ 當”一聲巨響——門板被人用斧頭劈裂,又被狠狠撞開,四個蒙面人舉著火把闖進來,火把上的火星掉在鋪著綢緞的櫃台布上,瞬間燒出幾個小洞。
“燒了陳遠的鋪子!讓他斷了財路!”蒙面人嘶吼著,把火把往貨架上遞。貨架上堆著剛到的湖州絲綢,都是細軟的料子,一沾火星就卷著煙往上竄。
後堂里,柳如氏還在對賬。桌上的油燈亮著,賬本攤開,她手里的毛筆剛蘸了墨,要在“西域商隊訂蜀錦三十匹”那行字下畫圈——這批貨是哈立德特意囑咐要的,說是波斯的貴族愛蜀錦的紋樣,等著運回去做新年的禮服。突然,前堂的驚呼聲順著門縫鑽進來,緊接著就是濃煙,嗆得她猛地咳嗽,油燈的火苗也晃了晃,差點滅了。
她沒慌。跟著陳遠這些年,走鏢遇過劫匪,收賬遇過賴子,再急的事也見慣了。第一反應是把賬本往貼身的青布包袱里塞——這賬本記著所有分店的往來賬目,還有商隊的訂單,丟了比燒了鋪子還麻煩。包袱系在腰間,勒得緊,她又摸黑抓過搭在椅背上的外衫,往頭上一罩,才往庫房跑。
庫房的側門沒鎖,她推開門時,正看見李忠揮著木棍攔著兩個要往庫房里沖的蒙面人。李忠的胳膊被火把燎了一塊,布料燒破,露出紅腫的皮膚,可他還是死死擋在門口,木棍舞得虎虎生風“夫人快撤!這里有我!”
“撤不得!”柳如氏搖頭,聲音因為嗆了煙有些啞,卻透著堅定,“這批蜀錦是哈立德等著要的,燒了咱們沒法跟人交代!”她瞥見牆角的水缸,幾步沖過去,扯下桌布——那是塊剛熨好的白棉布,本是要給伙計們做新衣裳的——往水缸里一浸,沉甸甸地撈起來,往最靠近門口的蜀錦垛上蓋。棉布吸了水,壓在錦緞上,剛好擋住往這邊竄的火星。
“夫人!您小心!”李忠見一個蒙面人繞到柳如氏身後,舉著火把要遞過去,急得大喊,一木棍砸在那人心口。蒙面人悶哼一聲倒在地上,火把滾到牆角,燒著了堆在那里的廢紙,柳如氏趁機又撈起一塊布,往另一堆蜀錦上蓋。
這時,伙計們也醒了。住在鋪子後院的伙計們,有的提著水桶,有的抄著扁擔,還有的甚至扛著劈柴的斧頭,從後門涌進來。“別讓他們燒鋪子!”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伙計們涌上前,跟蒙面人扭打起來。水桶里的水潑在火上,“滋啦”響,煙更濃了,可沒人退。
蒙面人原本以為能速戰速決,沒料到陳記的人這麼硬氣——老鏢師能打,老板娘敢拼,連伙計都不怕死。眼看火勢沒按預想的那樣蔓延,遠處還傳來隱約的梆子聲,像是巡夜的官差要過來了。領頭的蒙面人罵了句“晦氣”,沖著手下喊“撤!再等就被官差堵了!”幾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翻過後牆就跑,連掉在地上的火把都沒敢撿。
等最後一點火星被澆滅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前堂一片狼藉。櫃台燒得只剩黑炭,原本掛在梁上的“陳記雲錦”匾額,左邊一半燒成了灰,右邊還留著“記雲”兩個字,焦黑的木茬往下掉。貨架倒了好幾排,絲綢燒得卷了邊,冒著青煙。庫房倒是還好,蜀錦垛上蓋著濕棉布,只有邊緣的幾匹被燎了點邊角,不算大礙。
柳如氏靠在門框上,才覺得渾身發軟。外衫的袖子被火星燎了個洞,露出里面的淺藍襯里,臉上沾了灰,頭發也亂了,可她還是先去看伙計們的傷。李忠的胳膊起了水泡,還有兩個伙計被木棍打了腰,坐在地上直咧嘴。她從包袱里翻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那是陳遠特意讓鏢局的醫官配的,治外傷極快——給李忠涂藥,手指踫到他紅腫的皮膚時,李忠還笑著說“夫人別擔心,這點傷不算啥,當年走鏢時被箭射了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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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氏沒說話,只把藥瓶遞給他,讓他給其他伙計涂,自己則蹲在門檻上,望著燒黑的前堂發呆。風還吹著,帶著焦糊的味道,她摸了摸腰間的包袱,賬本還在,心里才算踏實了點。只是想起前堂那些燒了的絲綢,還有那塊匾額,心里還是有點酸——那塊匾額是陳遠剛開第一家綢緞行時,請滄州最有名的先生寫的,跟著他們走了這麼多年,如今卻成了這樣。
“陳掌櫃回來了!”門口突然傳來街坊的喊聲。
柳如氏抬頭,就看見陳遠從街口走過來。他穿著鏢師的短打,肩上挎著包袱,頭發有些亂,顯然是趕路趕得急——昨天他還在玉門關跟哈立德對賬,收到伙計快馬送來的信,說鋪子出事了,連夜就往回趕,騎了快一天一夜的馬,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街口圍著不少街坊,都是被夜里的火驚醒的,此刻都探著頭往鋪子里看。陳遠撥開人群,走進來,目光先掃過前堂的狼藉,又落在柳如氏身上。他沒先問火怎麼燒的,也沒罵劫匪,只是走過去,蹲在她身邊,伸手踫了踫她的額頭——滾燙的,顯然是夜里嗆了煙發了熱。
“怎麼不先找醫官看看?”陳遠的聲音有些啞,帶著心疼。
柳如氏笑了笑,把腰間的包袱解下來,遞給他“賬本沒燒,蜀錦也沒事,就是前堂……”
“沒事。”陳遠接過包袱,翻開賬本看了一眼,確認沒少頁,才抬頭對圍過來的伙計們說,“大家都辛苦了。這樣,每人加三個月月錢,受傷的兄弟先回家養著,醫藥費我來出,養傷期間月錢照發。”
伙計們愣了愣,沒想到陳遠第一句話是這個。李忠忙說“掌櫃的,我們沒事,不用加錢……”
“必須加。”陳遠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你們跟著我,沒享多少福,倒先受了傷。這點錢算什麼?”他又轉身對身邊的學徒說“你去木工坊,找王師傅,讓他帶些木料過來,越多越好,說我陳遠要修鋪子。再寫張告示,貼在門口,就說‘陳記綢緞行三日後重開’。”
學徒應了聲,拿著錢就跑了。
街坊們見陳遠這麼鎮定,沒一點慌神的樣子,反倒主動湊過來幫忙。張屠戶扛著兩根粗木料,是剛從自家後院砍的,喘著氣說“陳掌櫃,我這木料結實,修櫃台正好用!”王裁縫提著個布包,里面裝著針線和碎布,笑著說“夫人,前堂的布簾燒了,我帶了些料子,先做幾塊臨時用著。”連隔壁賣茶的老掌櫃,都提著一壺熱茶過來,給伙計們倒上“喝點茶,暖暖身子。”
柳如氏看著眼前的人,眼眶突然有點熱。她原本還擔心,鋪子燒了,街坊們會覺得不吉利,以後不來光顧了,可沒想到大家都這麼熱心。陳遠拍了拍她的肩,小聲說“你看,人心都是換的。咱們平時對街坊好,他們自然會幫咱們。”
接下來的三天,鋪子里外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陳遠帶著伙計們修櫃台、搭貨架,柳如氏則帶著王裁縫和幾個繡娘,趕制新的布簾和匾額——新匾額還是請原來的先生寫的,只是這次多了四個字,變成了“陳記雲錦,誠信為本”。李忠養了兩天傷,也忍不住過來幫忙,說是在家躺著不自在。
重開那天,天剛亮,陳遠就讓人在門口擺了張長桌,把沒燒壞的綢緞都鋪在桌上——有湖州的絲綢,有蜀錦,還有幾塊波斯織錦,色彩鮮亮,在陽光下泛著光。街坊們早就圍在門口,等著開門。陳遠站在桌前,手里拿著塊蜀錦,笑著對大家說“多謝各位街坊這幾天幫忙,沒你們,陳記也開不了這麼快。今日重開,所有綢緞一律八折,不管是做衣裳還是做被褥,都管夠!”
“好!陳掌櫃實在!”人群里爆起叫好聲。張屠戶第一個上前,指著塊深藍色的綢緞說“給我扯兩匹,給我家小子做件新棉襖!”王裁縫也選了塊淺粉色的湖州絲綢,笑著說“我要給我閨女做件嫁衣,就用陳記的料子!”
人群涌上前,你扯一匹,我選一塊,伙計們忙得不可開交,卻個個臉上帶著笑。沒人再提夜里的火,也沒人說鋪子燒過的事,只說“陳記的料子好”“陳掌櫃人實在”。
柳如氏站在陳遠身邊,看著眼前的熱鬧,又看了看身邊的男人——他正幫著一個老大娘選布,耐心地給她講哪種料子適合做棉衣,哪種適合做罩衫。陽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也把“陳記雲錦,誠信為本”的匾額照得亮堂堂的。
她突然覺得,前堂燒了的櫃台,燒了的絲綢,都不算什麼。只要人在,賬本在,人心在,陳記就永遠燒不垮。
風又吹過來,這次沒有焦糊的味道,只有綢緞的清香,還有街坊們的笑聲。運河邊的晨光灑在青石板路上,也灑在陳記綢緞行的門楣上,那盞走馬燈又轉起來,映著新的匾額,映著忙碌的人影,也映著滄州城里最踏實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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