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攥著那方月白絹帕沖進雨幕時,巷口老槐樹的葉子正被初秋的雨打得簌簌響。絹帕邊角繡著半朵殘荷,是她去年在甦州給沈硯之繡的,此刻卻浸著溫熱的淚,洇得荷瓣像要化在雨里。
“晚秋!”沈硯之的聲音從身後追來,帶著急喘,“你听我解釋,那筆賬……”
林晚秋沒回頭,青布旗袍的下擺早被泥水濺濕,涼得貼在腿上。她和沈硯之在這北平城做綢緞生意三年,從琉璃廠的小鋪子做到前門外的“錦秋坊”,誰不知道“沈老板的賬,林老板的眼”——她管著庫房和賬本,他跑著貨源和客戶,原是旁人眼里最穩當的一對。可方才她在賬房里翻到的那張票據,卻像根針,扎得她心口發疼。
票據是上個月的,寫著“付天津裕昌號生絲款五百兩”,簽字是沈硯之,可庫房里壓根沒收到這批貨。她拿著票據問他時,他先是愣了愣,隨即含糊說“貨在路上耽擱了”,再追問,就只說“你別管了,我自有安排”。
雨越下越大,林晚秋跑到“錦秋坊”後門,掏出鑰匙開門。店里的伙計都已下班,只剩下櫃台後的油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走到賬房,把絹帕往桌上一放,那半朵殘荷上的淚痕還沒干,又被她新掉的眼淚打濕一片。
正對著賬本發呆,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不是沈硯之的力道,倒像是隔壁藥鋪的甦大夫。
“林老板,我看你跑出去沒帶傘,給你送碗姜茶來。”甦大夫的聲音溫溫和和,林晚秋擦了擦眼淚,起身開門。
甦大夫手里端著個粗瓷碗,熱氣騰騰的姜茶冒著白霧,他看了看桌上的絹帕,又看了看林晚秋紅紅的眼楮,沒多問,只說“這雨涼,喝碗姜茶暖暖身子,有話慢慢說。”
林晚秋接過碗,指尖踫到瓷碗的溫度,心里忽然一酸。她和沈硯之是同鄉,當年一起從南方來北平,他說要讓她過上好日子,讓“錦秋坊”的名號傳遍京城。起初確實順風順水,直到半年前,沈硯之開始頻繁去天津,回來時總帶著一身酒氣,問他去做什麼,只說“談生意”。
“甦大夫,你說……人會不會變啊?”林晚秋捧著姜茶,聲音發顫。
甦大夫在她對面坐下,想了想說“人會變,但有些東西變不了。比如沈老板每次去我那抓藥,都要問你畏寒的毛病有沒有好;比如他上個月偷偷讓我給你配了暖手的藥膏,說你冬天總凍手。”
林晚秋愣了愣,她確實上個月收到過一盒暖手膏,以為是伙計買的,沒多想。正說著,門外傳來沈硯之的聲音,這次沒了急喘,倒帶著幾分疲憊“晚秋,我能進來嗎?”
林晚秋沒說話,甦大夫起身說“你們好好聊聊,姜茶喝完了,碗我明天再來拿。”
沈硯之推門進來時,頭發和衣服都濕透了,臉上還沾著泥點。他走到桌前,看著那方絹帕,喉結動了動“這帕子,你還帶著。”
“沈硯之,那五百兩銀子到底去哪了?”林晚秋抬眼,眼淚又要掉下來,“咱們做生意講誠信,你不能……”
“我沒拿那銀子去做壞事。”沈硯之打斷她,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到她面前,“你看這個。”
紙上是一張藥方,落款是天津的“仁心堂”,下面寫著“沈念安,肺癆,需長期服藥,每月藥費五十兩”。林晚秋看著“沈念安”三個字,愣了半天“沈念安……是你那個失散多年的妹妹?”
沈硯之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半年前我去天津談生意,在碼頭看見她暈倒了,送她去醫館,才知道她得了肺癆。她爹娘早沒了,一個人在天津討生活,我總不能不管她。”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林晚秋的聲音軟了下來。
“我怕你擔心。”沈硯之坐下,搓了搓冰涼的手,“你身子不好,店里的事已經夠你忙了,我不想再讓你添心事。那五百兩,是給她付了半年的藥費和房租,我想著等她病情穩定些,再跟你說。”
林晚秋拿起那張藥方,指尖劃過“沈念安”的名字,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沈硯之跟她提起過妹妹,說小時候妹妹總跟著他後面跑,還說要等找到妹妹,帶她來北平看雪。
“那批生絲……”
“生絲是幌子,我怕你看出破綻,故意寫了生絲的票據。”沈硯之看著她,眼神里滿是愧疚,“晚秋,對不起,我不該瞞你。”
林晚秋沒說話,拿起桌上的絹帕,輕輕擦了擦沈硯之臉上的泥點。絹帕上的淚痕還沒干,卻沾了他臉上的雨水,那半朵殘荷像是被雨水洗過,倒比之前更鮮活了些。
“你怎麼不早說?”林晚秋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沒了之前的委屈,“她一個人在天津,多孤單啊,咱們該接她來北平的。”
沈硯之愣了愣,隨即眼眶紅了“我怕你不同意……”
“我為什麼不同意?”林晚秋打斷他,“咱們是一家人,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沈硯之看著她,忽然伸手把她抱進懷里,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哽咽“晚秋,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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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漸漸小了,油燈的光映在兩人身上,賬房里靜悄悄的,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雨滴聲。林晚秋靠在沈硯之懷里,手里攥著那方絹帕,忽然覺得,這雨雖然涼,卻把心里的疙瘩都沖開了。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沈硯之去天津接沈念安,林晚秋在店里收拾東西,準備給沈念安騰房間。甦大夫來拿碗時,看見她在縫被子,笑著說“看你這氣色,昨晚聊得挺好?”
林晚秋點點頭,臉上帶著笑“甦大夫,謝謝你的姜茶。對了,你能不能再給我配些治肺癆的藥方?我妹妹要來北平了。”
甦大夫應著,轉身去拿藥方,林晚秋看著手里的針線,忽然想起那方絹帕。她走到賬房,把絹帕拿出來,放在陽光下曬著。絹帕上的淚痕已經干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那半朵殘荷,倒像是被歲月溫柔地吻過,多了幾分暖意。
傍晚時分,沈硯之帶著沈念安回來了。沈念安長得清秀,就是身子弱,咳嗽著,卻還是笑著跟林晚秋打招呼“嫂子好。”
林晚秋趕緊上前,把暖手膏遞給她“天冷,你拿著暖手。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里面有炭火,你要是冷了就燒點。”
沈念安接過暖手膏,眼眶紅了“嫂子,謝謝你。”
沈硯之看著她們,笑著說“好了,一路累了,先歇著吧。晚秋,晚上我去買你愛吃的糖炒栗子。”
林晚秋點點頭,看著沈念安跟著沈硯之去房間,心里忽然覺得,這“錦秋坊”不僅是個綢緞鋪,更是個家。她走到門口,看著天邊的晚霞,手里攥著那方絹帕,絹帕上的淚痕早已不見,只剩下半朵殘荷,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訴說著一段未完的溫柔。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念安的病情漸漸穩定,偶爾也會幫著店里理理綢緞。林晚秋還是管著賬本,只是每次沈硯之去天津,都會帶著她一起,去看沈念安的大夫,听大夫說病情。
有天晚上,沈硯之看著林晚秋在燈下繡絹帕,湊過去問“又在繡什麼?”
林晚秋笑著舉起絹帕,上面繡著一朵完整的荷花,旁邊還有一只小蜻蜓“給念安繡的,她總說喜歡荷花。”
沈硯之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晚秋,有你真好。”
林晚秋靠在他懷里,看著燈下的絹帕,忽然想起那天的雨,想起那滴落在絹帕上的眼淚。原來有些眼淚不是委屈,不是難過,而是心里的疙瘩被解開後,流淌出來的溫柔。
那方帶著淚痕的絹帕,後來被林晚秋收在了首飾盒里。每次打開盒子,看到那半朵殘荷,她都會想起那個雨天,想起沈硯之濕透的衣服,想起甦大夫的姜茶,想起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溫柔。
北平的冬天來得快,第一場雪落下時,“錦秋坊”的門口掛起了紅燈籠。沈念安裹著厚厚的棉襖,站在門口看雪,林晚秋和沈硯之站在她身邊,手里都捧著熱乎的糖炒栗子。
“嫂子,明年春天,咱們去甦州看吧?听說甦州的荷花可好看了。”沈念安笑著說。
林晚秋點點頭“好啊,咱們一起去。”
沈硯之看著她們,笑著把栗子遞給她們“明年春天,咱們不僅去甦州,還要把‘錦秋坊’開到甦州去。”
雪落在紅燈籠上,融化成水珠,順著燈籠的邊緣往下滴,像是一串串溫柔的淚。林晚秋看著身邊的人,心里忽然暖暖的,她知道,不管以後遇到什麼事,只要他們在一起,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那方絹帕上的淚痕,早已被歲月風干,卻成了他們之間最珍貴的回憶。就像人生路上的風雨,雖然會讓人難過,卻也會讓人更清楚地知道,身邊的人有多重要。
後來,“錦秋坊”真的開到了甦州,林晚秋在甦州的鋪子里,又繡了很多絹帕,每一方都繡著完整的荷花,再也沒有殘荷。只是她偶爾還是會想起那方帶著淚痕的絹帕,想起那個初秋的雨天,想起沈硯之那句“晚秋,謝謝你”。
原來,有些眼淚,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是兩個人的心,靠得更近的開始;是一個家,變得更溫暖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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