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洪峰
凌晨三點,陳硯舟的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起來。屏幕藍光刺破黑暗,是景區負責人王鵬發來的定位共享,附帶一張照片凌晨的青崖谷入口擠滿了人,手電筒光柱在山路上織成晃動的網,像一群遷徙的螢火蟲。
“陳總,已經堵到三公里外了。”王鵬的語音帶著雜音,“村民說有網紅半夜直播挑戰‘星空棧道’,現在至少兩百人往山上涌。”
陳硯舟猛地坐起來,抓起外套沖向車庫。車剛拐出別墅區,就看見遠處山坳里跳動的光點——那是青崖谷的方向。三個月前,他力排眾議保留的百年楓樹林突然成了網紅打卡地,起因是某個旅行博主拍的短視頻晨霧中的紅楓棧道像飄在半空的彩帶,配文“現實版的秋日童話”。視頻播放量破億那天,景區售票系統第一次崩潰。
“不是上周剛加派了五十個安保嗎?”他撥通王鵬的電話,越野車碾過碎石路發出顛簸的聲響。
“根本攔不住,”王鵬的聲音透著絕望,“有人翻護欄進去,現在棧道上全是人,昨晚剛下過雨,木棧道都有點打滑。”
趕到景區時,陳硯舟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原本僅供十人並排行走的棧道上擠滿了舉著手機的游客,有人為了搶最佳機位爭吵,有人踩著護欄外側拍照,幾片楓葉被踩爛在泥里。更糟的是,半山腰的觀景台已經出現擁堵,幾個穿漢服的姑娘正踮著腳往崖邊擠,裙擺蹭過崖邊的防護網,網繩發出危險的咯吱聲。
“立刻關閉入口!”陳硯舟對著對講機喊,“讓安保把人往游客中心引,我去棧道那邊。”
他沿著應急通道往上跑,褲腳很快被露水打濕。跑過楓樹林時,看見幾個年輕人正抱著樹干搖晃,想讓楓葉落得更密集些,地上散落著折斷的枝椏。陳硯舟一把拽住其中穿夾克的男生“知道這樹活了多少年嗎?”
男生甩開他的手,舉著手機往後退“關你屁事?我粉絲就愛看這個。”
“關我事,”陳硯舟亮出工作證,“我是這兒的負責人。現在立刻停止拍攝,從應急通道下山。”
爭執聲引來看熱鬧的人群,有人舉著手機對準他們,彈幕在屏幕上滾動“景區老板耍威風?”“怕影響他賺錢吧?”陳硯舟突然想起上周的董事會,財務總監興奮地匯報短視頻帶來的客流讓三季度營收同比增長300,建議把周邊農田都改成停車場。
那時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報表上跳躍的紅色數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凌晨五點,最後一批游客被勸離棧道。陳硯舟蹲在觀景台邊緣,發現木質地板有三處明顯的凹陷,其中一塊的榫卯結構已經松動。王鵬遞來保溫杯“昨晚有個姑娘掉下去了,幸好被樹枝掛住,只是擦傷。”
晨光漫過山頭時,陳硯舟在工作群里發了條消息“從今天起,青崖谷實行預約制,每日限流五百人。”
消息發出瞬間,群里炸開了鍋。營銷總監李薇直接打來電話“陳總瘋了?我們剛簽下的化妝品贊助,就等著下個月紅葉季做直播呢!”
“那就換地方。”陳硯舟望著遠處被踩禿的草坡,“或者換個方式。”
辦公室的爭吵持續到中午。李薇把平板拍在桌上,短視頻後台的數據還在瘋漲“看看這個!青崖谷楓葉雨 話題播放量破十億了!現在限流,等于把錢扔水里!”
“那把樹都踩死了,以後喝西北風?”王鵬反駁道,他的袖口還沾著早上清理垃圾時蹭到的油漬。
陳硯舟沒說話,點開一條熱門視頻。畫面里,博主舉著自拍桿在楓樹林里轉圈,落葉像紅色的雪片砸下來——他認出那是前天下過雨的午後,有人為了拍這個鏡頭,搖了二十幾棵樹。
“李薇,”他忽然開口,“你知道青崖谷的楓葉為什麼能紅那麼久嗎?”
李薇愣了一下“因為……氣候好?”
“因為這里的土壤酸堿度特殊,加上海拔差形成的小氣候。”陳硯舟起身走到窗前,“但這些樹最怕的就是根系受損。上周暴雨,棧道邊緣的排水系統已經被垃圾堵了三次,再這麼下去,明年可能就看不到紅葉了。”
他轉向所有人“我們做文旅,不是做一錘子買賣。”
下午的管理層會議改在了青崖谷的老油坊。這座百年建築原本是景區里最冷清的地方,直到上周有博主在這里拍了組“古風打油”的視頻,才偶爾有人駐足。
“限流不是目的,”陳硯舟指著牆上的老照片,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村民們在油坊前曬秋收作物的場景,“問題不在人多,在于我們只把這里當成了拍照背景板。”
他鋪開景區地圖,在幾個被忽略的角落畫圈“青崖谷有七個古村落遺址,三條百年古道,還有老油坊的榨油技藝。這些東西,短視頻十五秒拍不完,但值得人花一天時間慢慢看。”
“你的意思是……”王鵬眼楮亮了。
“推深度游。”陳硯舟在地圖上劃了條線,“從游客中心出發,走茶馬古道遺址,到半山腰的知青點听老故事,中午在油坊吃現榨的茶油拌飯,下午跟著護林員巡山,看看真正的生態保護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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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皺起眉“這誰看啊?年輕人出來玩就是為了拍照片發朋友圈。”
“總會有人看的。”陳硯舟想起早上勸離的人群里,有個戴眼鏡的姑娘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折斷的樹枝插進土里。他走過去時,姑娘抬頭說“我是學植物學的,這樹要是好好養護,能活上百年呢。”
那天傍晚,陳硯舟在油坊待到天黑。老榨油匠張師傅正在收拾工具,木榨機發出沉悶的聲響,空氣中飄著茶油的清香。
“小陳總,听說要限流了?”張師傅往爐膛里添了塊柴,“前陣子人多,我這老骨頭都快被拍照的踩散架了。”
“是要少點人,但想讓來的人多留會兒。”陳硯舟幫他扶住油錘,“張師傅,您願意教游客榨油嗎?”
張師傅咧開嘴笑了,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我這手藝,年輕人嫌累呢。”
“總會有不嫌累的。”陳硯舟望著跳動的爐火,“我們得等他們來。”
限流令發布的第三天,景區門口排起了抗議的隊伍。幾個旅行社導游舉著喇叭喊“憑什麼不讓進?我們提前半個月就訂好團了!”
李薇在辦公室里急得團團轉,手機不停彈出合作方的質問信息。陳硯舟卻帶著設計團隊在山里轉,他們要給新的深度游路線做指示牌。
“陳總,要不先緩幾天?”王鵬跟在後面,看著遠處聚集的人群,“我怕鬧大了,文旅局那邊會問責。”
“鬧大了才好。”陳硯舟蹲下來,擦掉一塊被涂鴉的石碑,上面刻著“乾隆二十三年”的字樣,“正好讓大家看看,我們到底在保護什麼。”
他掏出手機,自己拍了段視頻。鏡頭從被踩壞的樹根移到刻字石碑,最後落在張師傅掄起油錘的背影上。配文很簡單“青崖谷需要休息,也值得被認真對待。”
視頻發出去沒什麼水花,點贊量還不到之前網紅視頻的零頭。但當天下午,有個本地媒體的記者背著相機來了,他沒去楓樹林,跟著張師傅學了一下午榨油。
一周後,深度游路線正式推出。第一期只有七個游客,其中六個是退休教師,還有一個是那個蹲在地上插樹枝的植物學姑娘。
王鵬全程陪著他們,回來時帶回個好消息“那個姑娘說,咱們後山有株野生紅豆杉,是國家一級保護植物,她願意幫我們做科普牌。”
李薇還是愁眉不展,贊助商的違約金賬單堆在桌上。直到周五下午,她突然沖進陳硯舟辦公室,手里拿著個陌生號碼發來的截圖——某教育機構想包場深度游路線,給學生做自然研學活動,一下訂了二十期。
“是那個植物學姑娘推薦的,”李薇的語氣有些復雜,“她說我們的路線設計得專業。”
陳硯舟笑了,他點開自己發的那條限流視頻,評論區里多了些新留言“原來青崖谷不止有楓葉啊”“想去學榨油”“護林員的工作听起來好酷”。
深秋的第一個周末,青崖谷飄起了細雨。陳硯舟站在油坊門口,看著穿雨衣的孩子們圍在張師傅身邊,認真地看他演示如何用傳統工具碾茶籽。不遠處,幾個攝影愛好者舉著相機,鏡頭不再對著飄落的楓葉,而是對準了木榨機上滲出的金黃油滴。
王鵬遞來一杯熱茶“今天預約滿了,還有人問能不能加場。”
“不加,”陳硯舟呵出白氣,“但可以加路線。”他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山谷,“讓設計團隊把西邊的瀑布群也加進去,那里的岩石層很特別,適合做地質研學。”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李薇發來的消息,附帶一張截圖某知名旅行雜志的十月刊,用了整整兩頁介紹青崖谷的深度游路線,標題是《慢下來的風景》。
“陳總,”李薇的消息緊跟著進來,“有個紀錄片團隊想拍張師傅,說這才是真正的文化傳承。”
雨停的時候,陽光穿過雲層落在楓樹上。沒有人為了拍照去搖晃樹枝,幾片楓葉悠悠地飄落,正好落在一個孩子伸出的手掌里。
陳硯舟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父親那句話“客戶要的是踏實。”或許對于風景來說,游客要的,也是一份能安心欣賞的踏實。
他掏出手機,給團隊發了條新消息“下周一開會,討論一下如何把周邊村落的老手藝都融入進來——讓深度游,再深一點。”
遠處的棧道上,護林員正帶著游客辨認不同種類的楓樹。沒有人舉著手機奔跑,大家只是慢慢走著,听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像百年前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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