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朔風雨夜
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時，林默剛結束千島湖新民宿的設計評審會。凌晨兩點的會議室里還飄著冷掉的咖啡香，他盯著屏幕上"陽朔暴雨紅色預警"的推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沿的木紋。
"老板，陽朔那邊的雨勢有點不對勁。"運營總監陳姐的電話帶著電流雜音，背景里是嘩啦啦的水聲，"後山的排水溝好像堵了，值班的小王說院牆外的泥開始往下滑。"
林默抓起椅背上的沖鋒衣，拉鏈劃過布料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讓所有人立刻撤離到前院停車場，別管東西！我現在訂最早的機票。"他掛斷電話時，手機屏幕映出他眼下的青黑——過去三個月，他平均每周飛三個城市，新能源二手車行的季度財報剛達標，莫干山民宿的二期工程又進入收尾階段。
越野車碾過積水路段時濺起半米高的水花。林默看著車窗外被暴雨揉碎的街燈，想起去年秋天第一次見到那座灕江畔的老宅院。當時陽光穿過雕花窗欞，在青石板上投下菱形光斑，房東說這房子有百年歷史，抗戰時曾作為傷員臨時收容所。他花了整整半年說服產權人轉讓，又請了甦州的老師傅來修復那些被白蟻蛀空的木梁。
"林總，我們到村口了，路被落石堵死了。"司機猛打方向盤避開一棵倒伏的桉樹。林默推開車門，冰冷的雨絲立刻鑽進衣領，遠處山巒的輪廓在雨幕中變成模糊的灰影。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民宿走，手電筒的光束切開黑暗，照見院牆上裂開的縫隙——那道他親自選的爬山虎牆，此刻正有泥漿順著藤蔓往下淌。
"林總！"值班經理小張從門廊跑過來，雨衣下的襯衫濕透了，"昨晚一點多山體滑坡，西側的廂房塌了半間，幸好客人都提前轉移到鎮上酒店了。"他指著庭院中央那棵桂花樹，樹根處的泥土正不斷往下掉，"勘察隊說可能是地基被水泡松了。"
林默踩著碎磚走進西廂房，屋頂的瓦片塌了個窟窿，雨水正順著橫梁往下滴，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他蹲下身摸了摸牆角的木柱，指尖傳來潮濕的霉味。這是他最滿意的一間客房，特意保留了原有的火塘，上個月還有對老夫妻在這里過金婚紀念日。
"統計一下受損情況，列個清單給我。"他掏出手機給保險公司打電話，信號時斷時續，"對，陽朔灕畔居，西廂房結構受損，連帶三間客房我知道暴雨屬于不可抗力，但合同里有自然災害附加險"掛掉電話時，他發現掌心全是冷汗。
天蒙蒙亮時，團隊的核心成員陸續趕到。設計師周棠帶來了建築結構圖，指著圖紙上用紅筆圈出的部分"問題出在排水溝，老宅院的排水系統還是明清時期的，根本經不起這種強降雨。"她把速寫本遞給林默，上面畫著臨時加固方案，"我聯系了杭州的施工隊，他們下午就能到。"
營銷主管阿ken正對著電腦處理訂單"目前有17個預訂需要處理，我跟客人都溝通過了，全額退款或者免費升級到莫干山店。有個法國家庭本來要住到下周，他們說可以等我們修復好再回來。"他指著屏幕上不斷彈出的消息，"社交媒體上已經有客人發了現場視頻，我們得盡快出個聲明。"
林默站在門廊下抽煙，看著雨幕中的灕江。江水泛黃，裹挾著樹枝和垃圾奔涌而下。去年他在這里拍宣傳片時，竹筏上的漁翁戴著斗笠，鸕鶿站在船頭，夕陽把水面染成金紅色。現在那些竹筏都被拖到岸邊固定著，像一群收攏翅膀的水鳥。
"讓廚房做點熱粥。"他掐滅煙頭走進辦公室，"陳姐，你跟當地村委會對接，看看能不能借幾台抽水泵。周棠，施工隊來了先加固後山的擋土牆，安全第一。阿ken，寫篇公眾號推文，就說我們在全力修復，等雨停了，給第一批回來的客人準備桂花酒。"
中午雨勢漸小時，施工隊的卡車終于碾過泥濘的山路。工人們穿著雨衣卸材料，鋼管踫撞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燕子。林默踩著高幫靴在泥地里指揮，褲腳沾滿黃泥漿，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視頻通話請求。
"小默，新聞里說陽朔發洪水了，你沒事吧？"母親的臉出現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的客廳，他去年送的那盆綠蘿長得很茂盛。
"媽，我挺好的，就是房子有點漏水，很快就修好。"他避開鏡頭里的施工場景，"你跟爸別擔心，忙完這陣我就回去看你們。"掛掉電話時，他瞥見周棠正舉著卷尺測量牆體傾斜度，她的眼鏡片上沾滿雨珠，像蒙著一層水霧。
傍晚時分，保險公司的勘察員終于來了。他戴著安全帽在廢墟里拍照，筆記本上記滿數據"主體結構沒問題，主要是屋頂和牆面受損，修復費用大概在八十萬左右。"他合上筆記本遞給林默一份文件，"簽了字我們下周就能放款。"
"謝謝。"林默接過文件時，手機收到氣象局的短信，說未來三天還有降雨。他抬頭看見西邊的天空裂開一道縫隙，夕陽正從雲隙里漏出來，給遠處的山峰鍍上金邊。周棠突然指著後山喊"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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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白鷺正從山坳里飛出來，掠過雨洗過的竹林，翅膀上沾著金光。林默想起剛接手這處宅院時，周棠說要在這里種滿桂花和山茶，"等春天來了，客人推開窗就能聞見花香。"此刻那些花樹都被塑料布包裹著，像一個個安靜的繭。
晚上十點，臨時照明的燈泡掛在廊下，昏黃的光線下，工人們還在鋪設防雨布。林默給每個人發了瓶熱牛奶，走到西廂房門口，看見阿ken正舉著相機拍廢墟"我想記錄下來，以後可以做成紀念冊。"他鏡頭里的斷牆殘垣，在燈光下有種破碎的美感。
"明天雨該停了。"林默望著天上的雲，它們正被風推著往東邊走。遠處傳來狗叫聲，還有村民們用方言交談的聲音。他想起剛做新能源二手車時，第一次收車就遇到事故車，整夜蹲在修理廠看師傅們拆解發動機。那時父親給他打電話，說"做生意就像種莊稼，得經得住風雨"。
凌晨三點，雨終于停了。林默躺在辦公室的折疊床上，听著窗外的蟲鳴。手機屏幕亮著，是莫干山店長發來的照片，那里的星空很清澈，客人在庭院里圍著篝火唱歌。他想起白天那個法國客人的郵件"我們喜歡那里的安靜，等你們準備好了，我們再帶著葡萄酒來。"
天快亮時，他被鳥鳴聲吵醒。推開門，看見朝陽正從灕江對岸的山峰後升起，給濕漉漉的青瓦鍍上一層暖色。周棠已經在指揮工人拆除受損的屋頂，阿ken舉著無人機在拍全景，陳姐帶著阿姨們在打掃庭院，有人發現牆角的幾株蘭草竟然開花了，淡紫色的花瓣上還掛著水珠。
林默走到桂花樹前，樹干雖然傾斜，但枝葉依然翠綠。他想起去年秋天采桂花時，工人們用布鋪在樹下，輕輕搖晃樹枝，金色的花瓣就簌簌落下，像一場溫柔的雨。那時他還不知道，半年後會在這里經歷一場真正的風雨。
"林總，莫干山那邊說，有客人願意推遲行程等我們。"阿ken拿著平板走過來，上面是客人的留言，"有人說要捐點修復資金，我沒敢收。"
林默笑著搖頭"告訴他們，等修好了，我請大家喝桂花酒。"他望著遠處漸漸清晰的山巒，江水正在退去，露出岸邊濕漉漉的鵝卵石。竹筏工人已經開始整理竹篙，鸕鶿站在船頭梳理羽毛，像一群等待出發的信使。
施工隊的攪拌機開始轉動，發出嗡嗡的聲響，驚起幾只停在牆頭的麻雀。林默掏出手機給那個法國客人發郵件"雨停了，灕江很干淨，我們在等你們回來。"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看見周棠正對著圖紙微笑，陽光穿過她的發梢，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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