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近乎苛刻的清醒和擔當,比任何懵懂的熱情都更讓他震撼,也更讓他……心疼,以及,油然而生一種想要變得更強大的渴望。
不是為了立刻擁有什麼。
而是為了有一天,當“喜歡”擺在面前時,他能有足夠的底氣,讓她不必說出那句“寧願放棄”。
他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清晰的痛感。
這份痛感,伴隨著她關于“未來”和“放棄”的話語,在深秋的暮色里,深深地烙印進了他的意識深處。
他邁開腳步,加快速度,朝著那盞溫暖的宿舍樓燈光,朝著那個走在前面、背影透著一股獨特韌性的女孩,追了上去。
腳下的枯葉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像是某種決心被踩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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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市深秋的寒意,在西區田徑場的紅色跑道上凝成了實質。
空氣清冽干燥,帶著橡膠和泥土的氣息。
暮色早早地爬上天際,將遠山染成黛色。
生科院短跑隊最後一次重要的內部選拔賽,氣氛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雲芝宇站在跑道邊,和其他隊員一起做著熱身活動,目光卻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鎖在起跑線附近那個深藍色的身影上。
時遐思是女子組100米選拔的焦點,也是隊里沖擊校運會獎牌最大的希望。
她穿著緊身的深藍色背心和短褲,勾勒出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線條。
她正微微弓身,活動著腳踝和手腕,表情沉靜專注,眼神銳利地落在身前幾步遠的跑道上,像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刃。
“各就位——” 負責發令的副隊長聲音洪亮,壓過了風聲。
女子組的幾位選手紛紛踏上起跑器,身體前傾,做出標準的蹲踞式起跑姿勢。
時遐思位于最中間的第四道,位置極佳。
她深吸一口氣,身體重心穩穩前壓,雙腿蹬在起跑器踏板上,蓄勢待發。
雲芝宇甚至能看到她小腿肌肉瞬間繃緊的清晰輪廓,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他對她有絕對的信心,那份在訓練中展現出的強大控制力和穩定節奏,無人能及。
“預備——”
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時遐思的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強弓,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起跑器上那一點。
她的眼神死死盯著前方,摒除了一切雜念,只剩下對發令槍響的極致等待和瞬間爆發的指令。
“砰!”
發令槍的爆鳴撕裂了沉寂。
起跑線如同被點燃的火藥,幾位選手如同離弦之箭,驟然彈射而出。
然而,就在時遐思右腳猛力蹬踏起跑器、身體即將如炮彈般向前沖出的電光火石之間——
“喀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如同枯枝斷裂般的異響,混雜在起跑器和釘鞋刮擦跑道的刺耳噪音中,清晰地傳入離得最近的雲芝宇耳中。
聲音的來源,正是時遐思全力蹬踏的右腳踝。
只見她原本流暢如獵豹撲擊的起跑動作,在蹬地發力的最高點,驟然扭曲變形。
她的右腳踝以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向內猛地一崴。
支撐全身爆發力的根基,在力量迸發的頂點,轟然崩塌。
“啊——!”
一聲短促而壓抑的、帶著巨大痛楚的驚呼從時遐思緊咬的牙關中溢出。
她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擊中,身體在巨大的前沖慣性下失去了所有平衡,右腳完全無法承力,劇痛讓她眼前發黑。
她像一尊被推倒的雕像,猛地向前撲倒。
“噗通!”
沉重的悶響。
她整個人重重地、毫無緩沖地摔倒在冰冷的紅色塑膠跑道上。
身體因為巨大的慣性向前滑蹭出去一小段距離,深藍色的背心瞬間沾滿了紅色的橡膠顆粒和灰塵。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徹底停滯。
場上場下,一片死寂。
只有時遐思痛苦的吸氣聲,如同破舊的風箱,在寂靜的空氣中嘶嘶作響。
她蜷縮在冰冷的跑道上,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劇痛的右腳踝,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
她的頭深深埋著,長發凌亂地遮住了臉,只有那壓抑不住的、痛苦的抽氣聲,清晰地傳遞著此刻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遐思——!”短發學姐的驚呼聲第一個響起,帶著撕心裂肺的驚恐。
“時隊!” “快!快過去!” 其他隊員這才如夢初醒,驚恐地喊叫著,紛紛沖向跑道。
雲芝宇是離得最近的。
在那聲清晰的“喀嚓”異響傳入耳中的瞬間,他的心髒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當看到時遐思扭曲著摔倒、痛苦蜷縮在跑道上的畫面時,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感的恐懼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凍結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沖過去的。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反應都只剩下本能。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時遐思身邊,速度比任何一次沖刺訓練都要快。
“學姐!學姐!”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恐懼,伸手想去扶她,卻又不敢貿然觸踫,怕加劇她的痛苦。
時遐思的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痙攣著,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背心。
她艱難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嘴唇被自己咬得毫無血色,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那雙總是明亮銳利、充滿力量的杏眼,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不敢置信的茫然所充斥,水光彌漫,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開來。
她試圖動一下右腳,劇痛讓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整張臉都痛苦地扭曲起來。
“腳……腳踝……”
她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雲芝宇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她死死捂住的右腳踝上。
隔著她的手指,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個部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腫脹起來,皮膚下的淤青如同墨汁般飛快地暈染開,觸目驚心。
那個角度……那個腫脹的程度……他雖然不是醫生,但也知道這絕非普通的扭傷。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別動!千萬別動!”
雲芝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前所未有的強硬。
他迅速脫下自己的運動外套,毫不猶豫地墊在她冰冷顫抖的身體下面,試圖隔絕一點跑道的寒氣。
然後,他猛地抬頭,對著已經圍攏過來的隊員嘶吼,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擔憂而變得異常尖利︰“快!打電話叫校醫!不!直接叫救護車!快啊——!”
他的吼聲如同驚雷,炸醒了慌亂的人群。
周濤隊長立刻掏出手機,手忙腳亂地撥打急救電話。
“遐思!你怎麼樣?傷到哪里了?”
短發學姐跪在旁邊,聲音帶著哭腔,想踫又不敢踫。
時遐思死死咬著下唇,試圖忍住劇痛,但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和額頭上滾落的冷汗暴露了一切。
她看著自己迅速腫脹變形的腳踝,眼神里的痛苦漸漸被一種更深的、如同寒冰般的絕望所取代。
她嘗試著,用盡全身力氣,想動一下腳趾——
劇痛如同鋼針般刺穿神經。
她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剛剛積攢起的一點力氣瞬間潰散。
右腳踝處傳來的,是一種完全失控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劇痛,以及一種……腳掌完全不听使喚的、令人窒息的麻木感。
她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眼神里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難以置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