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有!”
雲芝宇幾乎是立刻否認,聲音拔高了一度,隨即又意識到反應過度,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就…就問問。”
他感覺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
“哈哈,別緊張。時學姐看著嚴肅,人其實挺好的。”學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就是氣場比較強,新來的小學弟被她盯上,沒有不腿軟的。”
他笑著搖搖頭,拿著保溫杯往走廊盡頭的飲水機走去,“加油啊小學弟,進了辯論社,你就知道她的厲害了。”
………………………………
格子襯衫學長走開了,留下雲芝宇一個人僵在走廊冰涼的牆壁邊。
“時遐思…”
他在心里無聲地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原來她叫時遐思。
生物信息專業。
大四。
副社長。
最佳辯手。
幫教授做數據分析…
每一個信息都像一塊沉重的磚,壘在他心頭,讓那個穿著淺藍裙子、笑容明媚張揚的身影,變得更加遙遠和難以企及。
他猛地直起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沖下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激起倉促的回響。
………………………………
暮色已經完全籠罩了紅磚樓,窗玻璃上映出他模糊而慌亂的影子。
心跳依舊急促,但這一次,除了緊張的余悸,似乎還混雜了一點別的、更加陌生的東西,沉甸甸地墜在胸口,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梧桐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像無聲的嘲笑,又像某種隱秘的鼓點,敲打著他混亂的心緒。
………………………………
日子像福市初秋的梧桐葉,在微涼的風里不緊不慢地飄落。
開學初那場喧囂的招新和令人窒息的面試,仿佛被圖書館彌漫的陳舊紙張氣味和實驗室里消毒水的清冽氣息覆蓋,漸漸沉澱成雲芝宇心底一個帶著灼熱感卻又模糊不清的印記。
辯論社的面試結果遲遲未到,那份懸而未決的忐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漸漸平復後,只余下潭水深處一點微不可查的悸動。
雲芝宇的生活被大一繁重的課業迅速填滿。
生物化學導論的分子式像糾纏的藤蔓,高等數學的微積分符號是冰冷的迷宮,還有那些必須強記的拉丁學名……
他把自己埋進圖書館的角落,埋進自習室的燈光下,試圖用邏輯和公式構建一個穩固、可控的世界,將那個穿著淺藍裙子、笑容灼人的身影,以及那雙在面試時冷靜如手術刀般的杏眼,都暫時封存起來。
然而,“時遐思”這個名字,卻像無意間散落在土壤里的種子,總在不經意間,從不同的縫隙里頑強地鑽出來,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
是在一節枯燥的《生物統計學》課上。
講台上頭發花白、以嚴厲著稱的趙教授,正在講解多變量方差分析的原理,ppt上布滿復雜的公式和圖表。
講到某個關鍵的數據處理步驟時,他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台下昏昏欲睡的學生,語氣帶著點恨鐵不成鋼︰“你們看看!這麼基礎的數據清洗和預處理,都能做成這樣?去年時遐思幫我處理的那批實驗數據,樣本量比這大多了,變量更復雜,人家整理得清清楚楚,模型擬合度非常高!”老教授的聲音帶著由衷的贊許,“那孩子,腦子清楚,手也穩,數據敏感性是天生的。你們這些新生,要多學著點!”
………………………………
“時遐思”三個字從教授口中清晰地吐出來,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課堂。
雲芝宇握著筆的手指無意識地頓了一下,筆尖在筆記本上洇開一小團墨跡。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前排同學的肩膀,落在講台上。
教授的話像一根無形的線,瞬間將他從枯燥的公式中拽離。
那個在招新攤位上明媚張揚、在面試時沉靜銳利的形象,忽然被賦予了新的維度——實驗室里,穿著白大褂,對著復雜的數據集,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眼神專注而篤定。
一種與辯論場上截然不同,卻同樣強大的專業感。
………………………………
下課鈴響,人群涌出教室。
雲芝宇收拾書本的動作有些慢。
旁邊幾個同學邊走邊閑聊,話題不知怎麼又繞到了院里那些“傳說級”的學長學姐身上。
“哎,你們听說了嗎?去年校際辯論賽決賽,時遐思學姐一個人力挽狂瀾!對方辯友揪著他們一個數據漏洞猛攻,眼看就要崩盤了,她硬是現場重新捋順邏輯,引用了好幾篇最新文獻,把對方駁得啞口無言!最後絕殺翻盤!”一個男生語氣夸張地比劃著,臉上滿是崇拜。
“對對對!我也听說了!都說她那腦子轉得跟超級計算機似的,臨場反應絕了!”另一個附和道,“而且據說她人其實挺隨和的,就是氣場太強,辯論場上往那一站,眼神掃過來,對手先矮半截。”
“嘖,大四了,還這麼拼,听說她保研本校穩了,跟著王院士做生物信息學方向,前途無量啊……”
那些只言片語,像細碎的風,裹挾著關于“時遐思”的碎片,吹過雲芝宇的耳邊。
他默默听著,沒有參與討論,只是腳步放得更緩。
辯論場上的鋒芒畢露,與實驗室里的嚴謹專業,兩種看似矛盾的特質,在那個身影上奇異地融合著。
他想起面試時她旋轉的筆尖,那無聲的專注里,似乎就藏著這種隨時準備出擊的銳利。
………………………………
幾天後,雲芝宇去生科院主樓三樓的公共實驗室交一份實驗報告。
長長的走廊一側是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排列整齊的實驗台和儀器。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來,在光潔的地磚上投下長長的窗格影子。
………………………………
他走到負責老師辦公室門口,正要敲門,視線卻被玻璃窗內靠近走廊的一個實驗台吸引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玻璃窗坐著。
是時遐思。
她沒穿白大褂,只穿著簡單的灰色連帽衛衣和牛仔褲。
長發隨意地束成一個低馬尾,幾縷碎發垂在頸後。
她微微弓著背,身體前傾,專注地盯著面前一台高性能電腦的屏幕。
屏幕的光映在她側臉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專注微抿的唇角。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敲擊聲隔著厚厚的玻璃窗幾乎听不見,但那種全神貫注、仿佛與外界隔絕的沉浸感,卻透過玻璃清晰地傳遞出來。
陽光穿過窗格,恰好有一束落在她面前的鍵盤和手背上,跳躍著細碎的金芒。
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整個世界都濃縮在那方發光的屏幕里。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不斷滾動的代碼行和復雜的數據圖表,各種彩色的線條和點陣交織變幻,像一幅深奧而神秘的星圖。
雲芝宇看不懂具體的內容,但他能感覺到那其中蘊含的巨大信息量和運算強度。
他就那樣站在走廊的光影里,隔著冰冷的玻璃,無聲地看著。
報告捏在手里,紙張的邊緣被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揉得有些發皺。
那一刻的時遐思,不同于招新日的張揚,不同于面試時的壓迫,她沉靜得像一泓深水,所有的光芒都內斂于指尖和眼前的數據洪流之中。
一種近乎純粹的力量感,從她專注的姿態里流淌出來。
那束跳躍在她手背上的陽光,似乎也變得格外明亮和……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