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時遐思眼下的青影和依舊蒼白的臉色，“讓她好好睡一覺，補充點營養，靜養幾天，應該就沒事了。一直留在這里也沒用，環境也不如家里舒適。建議你送她回住處休息吧。”
送她回住處。
這幾個字落在雲芝宇耳中，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消化醫生的話，又像是在進行某種激烈的內心掙扎。最終，他極其緩慢地點了下頭。
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好。”一個字，落地有聲。
他站起身，動作間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高大的身影在病床邊投下長長的陰影，籠罩著沉睡的人。
他俯下身，手臂穿過時遐思的頸後和膝彎。
動作熟練而穩定，帶著一種失而復得般的珍重，將她穩穩地打橫抱起。
時遐思的身體很輕，像一片羽毛，軟軟地依偎在他懷里。
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窩，幾縷碎發拂過他的下頜，帶著極淡的、屬于她的洗發水的清新氣息。
這毫無防備的依賴姿態，與他記憶中那個在醫院里驚懼地抽回手、尖叫著“別踫我”的身影，形成了最尖銳的對比。
雲芝宇的心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的滿足感交織翻涌。
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更穩地護在懷中，仿佛抱著世間最易碎的珍寶。
依舊是那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深夜寂靜的校園里。
雲芝宇小心地將時遐思安置在副駕駛座上，細致地為她系好安全帶，調整好座椅的角度讓她能躺得更舒服些。
他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指尖偶爾不經意地擦過她的手臂，帶來一陣細微的電流感。
車子平穩地駛出k大，匯入夜晚稀疏的車流。
車廂內一片寂靜，只有空調送風的微響。
雲芝宇專注地看著前方道路，眼角的余光卻時刻留意著身旁沉睡的人。
她的呼吸均勻悠長，眉頭在睡夢中微微蹙著，似乎在經歷著什麼不安的夢境。
窗外的霓虹光影在她蒼白的臉上流淌變幻。
雲芝宇的心緒也隨之起伏。
………………………………
f大熙攘的秋季社團招新日。
剛升入大一的雲芝宇，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身形雖已挺拔，但眉宇間還帶著一絲屬于少年的青澀和冷峻。
他被熱情的學長學姐拉入辯論社攤位前。
正低頭填表時，一個清亮帶笑的聲音響起“喲，小學弟，字寫得不錯嘛！”他抬起頭，撞進一雙盛滿陽光、帶著促狹笑意的眼眸里。
那是大四的時遐思，作為辯論社副社長，正百無聊賴地撐著下巴。
她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笑容明媚張揚，帶著學姐特有的、自信飛揚的光彩。
那瞬間的光亮，幾乎灼傷了他習慣獨處的眼楮。
他下意識地避開視線，只冷淡地“嗯”了一聲，耳根卻悄悄泛紅。
她比他大三歲，像一輪耀眼的小太陽，而他只是初入校園、沉默寡言的“小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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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台階上那次意外的“英雄救美”後，雲芝宇發現自己開始不自覺地留意那個叫時遐思的學姐。
她像一陣自由的風，穿梭在校園里，活力四射，笑容似乎能點亮整個陰天。
他會在自習室刻意選在她常坐的位置附近，只為偶爾抬頭能看到她專注的側臉。
他會在她為一道復雜的分子模擬題抓耳撓腮時，裝作不經意地路過，快速敲入幾行命令幫她解決。
听著她驚喜又帶著點崇拜的“哇，小學弟你好厲害！”，看著她亮晶晶的眼楮，心底那份屬于少年的悸動和隱秘的驕傲，像藤蔓般悄然滋長，纏繞著那個“大三歲”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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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寒風吹過空曠的操場，卷起地上的枯葉。
時遐思捧著那杯早已冷掉的奶茶，鼻尖凍得通紅。
雲芝宇站在她面前，穿著同款的深色羽絨服，拉鏈拉到下巴。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奶茶，而是用溫熱的手掌包裹住她凍僵的雙手。她驚得差點把奶茶灑了。
他低頭看著她，呼出的白氣氤氳開，那雙深邃的眼楮里沒有了平時的冷靜，翻涌著濃烈到近乎痛苦的情緒。
“……時遐思，”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卻清晰地砸進她耳朵里，“我們……算了吧。”
她愕然抬頭，撞進他寫滿掙扎卻異常堅定的眼眸里。
那雙曾讓她心動的眼楮，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為什麼？”
她的聲音帶著顫音。
他別開臉，下頜線繃緊“……不合適。我太小了，你畢業了，會有更好的未來。”
冰冷的空氣灌進她的領口，但更冷的，是他松開的手和隨之而來的、刺骨的寒意。
奶茶杯脫手墜落，滾燙的液體潑濺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間凝結，也徹底澆滅了她眼底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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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和難以置信的眼神，心髒像被利刃貫穿，痛得幾乎窒息。
他知道自己混蛋，但他更怕耽誤她。
他才大一，前路迷茫；而她即將畢業，光芒萬丈。
他固執地認為，推開她，才是對她“更好”的選擇。
那份屬于少年人的、帶著自我犧牲意味的決絕，在寒風中顯得如此幼稚又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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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芝宇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看著副駕駛座上沉睡的、脆弱的時遐思，再回想起當年那個在寒風中決絕地說“算了”的自己，一種遲來的、深重的懊悔和心疼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當年自以為是的“為她好”，用“年齡差距”和“前程”作為借口推開她，是多麼愚蠢又殘忍的決定。
那場分手，不僅帶走了她當時的笑容，更在兩年後，以一種更殘酷的方式——徹底的遺忘——懲罰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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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入濱江璽悅苑的地下車庫，停穩。
雲芝宇解開安全帶，側過身，小心翼翼地將時遐思再次抱起。
她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溫順地靠在他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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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無聲上升，抵達頂層。
他抱著她走到那扇厚重的入戶門前。
猶豫了一瞬，他低聲問“密碼？”
時遐思在他懷里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眉頭蹙得更緊，似乎在睡夢中掙扎。
雲芝宇立刻收聲，不再詢問。
他騰出一只手，動作極其輕柔地在她隨身的小包里摸索，很快找到了門禁卡。
“滴——”門鎖開啟。
他抱著她，走進這個巨大、空曠、奢華卻冰冷陌生的空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滬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卻照不亮室內的清冷。
他沒有開大燈，只借著玄關和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徑直走向主臥。
將她輕輕放在寬大柔軟的床上，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
為她拉好薄被，仔細掖好被角。
指尖在觸踫到她微涼臉頰的瞬間，停頓了片刻。
他俯下身，灼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發，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承諾，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
“好好睡吧。”
“這一次……”
“我會守著你。”
他直起身，目光沉沉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然後轉身，輕輕帶上了臥室的門。
沒有離開。
他走到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繁華卻冰冷的都市夜景。
從口袋里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動作有些生澀地點燃了一支煙。
他不抽煙，但是在醫院煎熬等待時遐思醒來的日子里，他習慣點一支煙不抽，聞著嗆人的煙草味，平復著焦躁和後悔與不安。
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滅，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沉重、疲憊，以及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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