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之城方向傳來的消息，像是冬日里突然炸裂的驚雷，在漢軍大營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主營帳外，寒風卷著雪粒，狠狠砸在帳篷的羊毛布上，發出 “簌簌” 的聲響，可帳內的氣氛，卻比帳外的風雪還要凝重幾分。
馮章站在帳中，手中捏著那封用羊皮紙寫就的密報，指腹反復摩挲著紙面粗糙的紋理。密報上的字跡潦草卻清晰
—— 伊拉古大公，那位與漢軍周旋了數年，時而狡詐如狐、時而堅韌如石的老對手，竟因急火攻心，舊疾復發，在昨夜驟然離世。
這個消息像一塊巨石，重重砸在馮章的心頭，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閉上眼，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與伊拉古交鋒的一幕幕初次談判時，伊拉古坐在冰原之城的王座上，眼神銳利如刀，言語間滿是對漢軍的輕視；
沙場上，伊拉古親自率軍沖鋒，鎧甲上染滿鮮血，卻依舊嘶吼著指揮士兵；甚至在王強、景陽家人被軟禁的危機中，伊拉古那陰狠的算計，也讓漢軍一度陷入被動。
“真是…… 一位難纏的對手啊。”
馮章低聲感嘆，語氣中帶著幾分復雜。
伊拉古的死，意味著一個與漢軍纏斗多年的宿敵徹底消失，可這份輕松感，卻很快被另一種沉重取代。
就在這時，吳漢老將軍臨行前的話語，如同洪鐘般在他耳邊響起，字字清晰
“賢佷啊，塔拉夫人反復無常，我走之後，你要伺機而動。若遇其內部生變，尤其是伊拉古若有不測，必是其最虛弱混亂之時！屆時一定要抓住良機，組織精銳，一舉踏平冰原之城，犁庭掃穴，永絕後患！切不可心慈手軟，給他們留下喘息之機，否則日後必成大患！”
吳老將軍的叮囑，像一團火，瞬間點燃了馮章心中的戰意。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快步走到掛在帳壁上的軍事地圖前。地圖上，用紅色顏料標注的漢軍防線與藍色標注的塔拉夫疆域清晰分明，而冰原之城，正位于塔拉夫疆域的核心位置，如同心髒一般。
“天賜良機！”
馮章的指尖重重落在冰原之城的標記上，聲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伊拉古新喪，塔拉夫必然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 —— 貴族們會為了爭奪權力互相傾軋，士兵們因失去主帥而士氣低落，百姓們則在恐慌中人心惶惶。
此時若盡起漢軍精銳，以王強率領的騎兵為前鋒，疾馳突擊，撕開塔拉夫的防線；景陽帶領步兵主力，攜帶攻城錘、雲梯等器械緊隨其後，壓向冰原之城；自己則坐鎮中軍，調度糧草與後備兵力，隨時支援前線…… 如此布局，拿下冰原之城的勝算，至少有七成！
一旦攻破冰原之城，塔拉夫的抵抗意志便會徹底瓦解，大漢在西域的版圖，也將就此穩固。
這個念頭如同藤蔓般瘋狂生長，讓馮章的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
他抬手就要傳喚親兵，下令召集眾將議事，可就在手臂即將抬起的瞬間，卻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腦海中，那些自幼誦讀的儒家典籍中的字句，如同冷水般澆下“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乘人之喪而攻之，非仁義之道。” 這些古訓，如同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他即將邁出的腳步。
馮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走到營帳角落的炭盆邊，看著盆中跳動的炭火，思緒漸漸清晰。伊拉古雖為敵酋，但也是塔拉夫的一國之主。
他新喪之際，塔拉夫舉國哀悼，百姓心中滿是悲痛，貴族們即便有私心，在國仇家恨面前，也極有可能暫時放下內斗，團結在新主周圍。
此時漢軍若貿然進攻，無異于將塔拉夫人逼入絕境，他們會為了守護家園、為君主復仇，爆發出遠超平日的戰斗力。
漢軍雖強，可長途遠征以來，士兵們早已疲憊不堪，糧草補給也因風雪天氣變得困難重重。
若是強行攻城，即便最終拿下冰原之城，也必然是一場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的慘勝。
更重要的是，此舉會讓西域其他諸國認為大漢趁人之危，違背仁義之道，日後漢軍想要在西域立足，必將遭遇更多阻力。
“更何況，伊拉古之子彼得…… 此子究竟是何心性？能否掌控住塔拉夫的局面？” 馮章喃喃自語。
他曾派人搜集過彼得的情報，只知其年方十七，自幼在深宮長大，性格懦弱，從未參與過軍政事務。
可越是看似軟弱的人，在絕境中越有可能爆發出意想不到的力量，更何況，塔拉夫的老臣們，未必會真心輔佐這樣一位年輕的新主。
若漢軍此時按兵不動，或許能等到塔拉夫內部矛盾徹底爆發的那一刻。
兩種念頭在馮章的腦海中激烈交鋒，讓他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在帳中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走得沉重無比。帳外的風雪似乎更大了，連帶著帳內的炭火，都仿佛被凍得失去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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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馮章停下腳步，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拳頭。他眼中的狂熱戰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冷靜。他走到帳門前，掀開厚重的門簾，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讓他打了個寒顫，卻也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來人！” 馮章對著門外的親兵喊道，聲音沉穩有力。
兩名身著鎧甲的親兵立刻應聲上前，單膝跪地“末將在！”
“傳令各營，” 馮章的目光掃過遠處林立的營帳，“謹守防區，加強夜間巡邏，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擊，也不得主動挑釁塔拉夫守軍。若有違反者，以軍法處置！”
“是！” 親兵齊聲應道，起身就要離去。
“等等。” 馮章叫住他們，沉吟片刻後補充道，“再從文書營中，挑選一名精通西域禮儀、言辭伶俐的使者，讓他帶上兩匹上好的絲綢、十斤茶葉，作為祭禮，前往冰原之城。”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讓使者務必出席伊拉古的追悼會，言辭要懇切，既要表達我大漢對伊拉古逝去的哀悼，也要重申兩國和平共處的意願。
最重要的是，讓他仔細觀察冰原之城的動向 —— 新主彼得的言行舉止、貴族們的態度、守軍的士氣，任何細節，都要一一記錄，回來詳細稟報。”
親兵將命令牢記在心，轉身匆匆離去。馮章站在帳門前，望著冰原之城的方向，風雪落在他的鎧甲上，很快便積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或許會錯過吳老將軍口中的 “天賜良機”，但卻能為漢軍爭取更多的時間，也能讓大漢在西域贏得更多的民心。
“伊拉古，你的死，究竟是結束，還是另一個開始？”
馮章低聲自語，眼中滿是深邃。他要等，等一個真正成熟的時機，一個能以最小代價，徹底穩定西域局勢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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