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異、來歙站在黃河岸邊,凝望著滔滔黃河之水,天上來。
黃河之水,濁浪排空,自天際奔涌而來,裹挾著黃土高原的泥沙,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馮異與來歙並肩立于岸邊高崖,勁風獵獵,吹動他們的戰袍與須髯。
兩人剛剛結束一場關于後續戰略的深談,胸中激蕩著廓清隴右、直指涼州的壯志豪情。
馮異指著湍急的河心一處巨大的漩渦,正欲感慨天地之威,來歙則凝望著對岸隱約可見的群山輪廓,盤算著如何突破隗純最後的防線。
“伯昭兄,你看這黃河,看似狂暴無序,實則自有其道。破隗純,亦需循其勢,擊其虛……”來歙話音未落。
呼——!
一陣毫無征兆的、帶著濃重水汽與寒意的疾風,如同巨獸的吐息,猛地從河面上橫掃而來!
這風來得如此猛烈、突兀,幾乎將兩人掀下懸崖。
緊接著,仿佛墨汁潑灑在蒼穹之上,原本還算清朗的天空瞬間被翻滾的、鉛灰色的厚重烏雲吞噬。
陽光消失無蹤,天地驟然昏暗下來,如同夜幕提前降臨。
豆大的雨點夾雜著冰雹, 里啪啦地砸落下來,打得人臉頰生疼,視線一片模糊。
“不好!有變!”
馮異反應極快,手已按在腰間的環首刀柄上。
來歙更是須發皆張,虎目圓睜,瞬間進入臨戰狀態,多年的戰場直覺讓他嗅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幾乎就在風雨驟起、天地昏暗的同一剎那!
轟隆隆!噠噠噠噠噠!
密集如爆豆般的馬蹄聲,混雜著風雨的呼嘯,從四面八方驟然響起!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迅速逼近!
“保護將軍!”銚期厲聲嘶吼,僅存的十幾名精銳親衛瞬間收縮,以馮異、來歙為核心,組成了一個背靠懸崖、面朝三方的圓陣。
刀劍出鞘,長矛斜指,盾牌緊緊相靠,雨水順著冰冷的鐵甲和兵刃流淌。
敵人的速度更快!
黑影憧憧,如同從地獄深淵涌出的幽靈騎兵,借著狂風暴雨的掩護,撕裂了昏蒙的雨幕,瞬間完成了合圍!
他們的人數遠超馮異的親衛,粗略望去,不下百騎!
這些騎兵身著混合了西涼風格與漢軍制式的甲冑,顯然經過精心偽裝,馬匹高大,騎士精悍,眼神中透著冷漠與殺意。
他們訓練有素,陣型嚴整,並未立刻發起沖鋒,而是勒住戰馬,
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長矛如林,強弓勁弩已悄然上弦,
冰冷的箭簇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牢牢鎖定了圓陣中央的兩位漢軍統帥。
風雨聲、黃河的咆哮聲、戰馬的噴鼻聲、兵刃的摩擦聲交織在一起,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馮異的親兵們握緊了武器,指節發白,每個人都明白,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絕境!
“來歙將軍,馮異將軍,別來無恙乎?”
一個略帶沙啞,卻異常清晰、帶著幾分戲謔和冰冷的聲音,
穿透了嘈雜的風雨聲,從包圍圈外傳來。
包圍圈如同潮水般向兩側分開一條狹窄的通道。
一匹通體漆黑、神駿非凡的高頭大馬緩緩踱出,馬上的騎士身披紅色大氅,內襯精良魚鱗甲,兜鍪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
他手中並未持兵刃,只是隨意地拉著韁繩,姿態從容,仿佛不是身處殺局,而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馮異和來歙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此人身上,瞳孔同時收縮!
“王遵?!”
馮異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寒意。
他認出了那獨特的聲音和身形。
正是這個不久臨陣脫逃、導致隗純後方崩盤的“叛將”!
來歙更是須眉倒豎,怒火幾乎要沖破胸膛︰
“王季道!果然是你這條反復無常的毒蛇!
獻了冀城還不夠,竟敢在此設伏截殺朝廷大將?你想造反嗎?!”
他握緊了手中的長槊,若非身處重圍,早已沖上去將其挑于馬下。
“造反?”
王遵輕笑一聲,那笑聲在風雨中顯得格外刺耳,
“來將軍言重了。王某所為,不過是為求一條活路,也為……尋一個更穩妥的前程。”
他緩緩抬起手,摘下了兜鍪。
一張略顯蒼白、帶著文士氣質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臉暴露在風雨中。
正是王遵!
只是此刻的他,臉上再無在隗純帳下時的隱忍與無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控一切的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瘋狂。
“前程?”
馮異的聲音異常冷靜,他一邊示意親衛穩住陣腳,一邊緊盯著王遵,“獻城投誠,已是戴罪立功。
陛下寬仁,必有封賞。你此刻引兵圍困我二人,意欲何為?這難道就是你尋的‘前程’?”
他試圖理解王遵這瘋狂舉動的邏輯。
王遵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變得陰鷙︰
“封賞?呵呵,馮將軍,你久在劉秀身邊,豈不知‘狡兔死,走狗烹’?
我王遵,在隗囂、隗純父子帳下,是心腹,是謀主!我獻了冀城,斷了隗純後路,看似大功一件,實則已將自己置于死地!
隴右諸將,恨我入骨!朝廷之中,視我為反復小人!
劉秀用我,不過一時權宜,待隴右平定,清算舊賬之時,我王遵必是第一個被推出來平息眾怒的替罪羊!”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憤懣和絕望︰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另謀高就!拿住你們二位——光武帝的左膀右臂,
尤其是你,來歙,當年在略陽城下,差點被隗囂父子所殺,是我王遵一言救下!
這份‘恩情’,想必劉秀也記得?
拿住你們,便是王某投靠新主最貴重的見面禮!”
“新主?”來歙心頭一震,厲聲喝問,“你投靠了誰?公孫述?還是塞外的匈奴?”
王遵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位將軍的項上人頭,價值連城!足以換王某下半生的富貴平安!”
他不再廢話,猛地一揮手︰
“動手!死活不論!取其首級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殺——!”
包圍圈外圍的騎兵爆發出震天的吼聲,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
弓弦震動,密集的箭雨率先撕裂雨幕,如同飛蝗般射向中心的圓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