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州一役後。
閔子墨拒絕了顧謹之安排的華宅,只在玉京外城選了個不起眼的一進小院居住。
院中除了一方石桌,一個兵器架,便再無他物。
白日,他去京郊大營,幫忙操練新軍。
夜晚,他便回到這方小院,月下練槍。
三年來,過得像個苦行僧。
半年前,他的槍法終于大成,領悟出槍意。
偶爾與顧謹之對練,三階初入戰三階巔峰,也算有來有往,平分秋色了。
就是有一次,兩人打上了頭,他沒收住手,給顧謹之的腦門兒上來了下狠的。
後來,被某位不太講武德的女人追著挑戰了三天,場面非常殘暴。
......
今日,即將離開觀天鏡,宮中的大朝會,他沒有去。
小院里靜悄悄的,他盤膝而坐,長槍橫于膝頭,默默地等待著。
腦海里,三年的過往,如走馬燈般閃過。
關于大夢菩薩,關于封州保衛戰,關于顧謹之,關于江雪。
閔子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就在這時,院外集市的喧囂,戛然而止。
風停了。
飄落的樹葉僵在半空。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的身軀,開始虛化,變得黯淡,最終消散。
頭頂,一個稍小些的、散發著微光的人影,不受控制地飄出,朝著無窮高處飛去。
......
再度恢復意識時,閔子墨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迷蒙的純白之中。
周圍白霧翻滾,無邊無際,無上無下。
他靜靜地站著,等待著。
面前的白霧開始翻涌,蠕動,緩緩凝聚成一行瀟灑寫意的文字。
【考驗完成,可提一問。】
閔子墨闔眸片刻,將那紛亂的思緒盡數壓下。
再度睜開時,眸中只余一片澄澈。
“我欠江小姐的恩情,還的完嗎?”
白霧凝成的文字,應聲散去。
接著扭曲變幻,組成一行新的文字。
【並無恩情,無需償還】
閔子墨︰???
玉京城,工部火器坊。
留著雞窩頭,眼圈發黑的甦陌坐在 黑 黑的工作台邊。
全神貫注地用一柄細小的銼刀,打磨著手中的金屬零件。
咯吱,咯吱......
細微的摩擦聲,是工坊內唯一的聲響。
旁邊的廢料筐里,已經堆了小半筐一模一樣的廢品。
而面前的工作台上,一架通體黝黑,造型猙獰的金屬造物靜靜地臥著。
水冷套筒,三腳架,彈鏈......
這便是他耗費兩年心血,搗鼓出的“水冷式重機槍”。
只可惜,最核心的槍機部分,依舊是個空殼。
就那麼磨著磨著,早已把日子過迷糊了的甦陌驀地抬頭,接著,帶著幾道黑印子的臉上浮出一抹苦澀。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工作台。
也就在這一瞬,世界定格了。
......
翻滾的白霧中,甦陌悵然而立,一言不發,甚至無視了面前的文字。
過了好久,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思索起來。
最初,一個念頭幾乎脫口而出︰
我能追到江雪嗎?
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這太沒品了。
人家還是有夫之婦。
他甦陌是風流,但風流不是下流,去挖別人牆角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甦陌在白霧中踱了兩步,眉頭緊鎖。
片刻後,他像是想通了什麼,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那行文字,用一種關心朋友的語氣,鄭重問道︰
“江雪和顧謹之......能白頭偕老嗎?”
霧氣扭曲,很快重新匯聚。
【不能】
甦陌先是愣住。
緊接著,他那雙桃花眼瞬間亮了起來,亮得驚人。
他猛地一揮拳,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興奮地喊了一聲︰
“YeS!”
京城,玉帶河邊。
曾義翹著腿,坐在一張破馬扎上,面前支著個幡子,上書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曾氏神算”。
三年前,白蓮花開後,他就完整了。
不止是他,滿宮都完整了......
自那以後,宮里就沒了太監,只有健全的宮中執役。
反正之前的後妃都被顧謹之遣散,剩個天母娘娘,沒那麼多忌諱。
後來,顧謹之干脆給他安排了個公職,可他哪是坐班的料子?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到半月就撂了挑子。
沒了差事,他便恢復了紈褲本性,整日里勾欄听曲,游戲人間。
結果,“好日子”沒過幾天,就被李薇推行的“姐姐妹妹站起來”專項治理行動給逮了個正著。
人也被扭送到了新成立的治安機構,接受了長達三個月的批評教育,外加半年的掃街勞改。
出來後,他人也頹了,心氣兒也沒了。
索性就在這玉帶河的橋頭上擺了個攤,憑著一張俊臉和三寸不爛之舌,專給那些懷春的大姑娘、小媳婦摸骨算命。
此刻,他正捏著一位年輕婦人柔若無骨的小手,指肚在人家手腕上輕輕摩挲,一臉的高深莫測。
那婦人臉頰緋紅,眼波流轉,非但沒抽回手,反往前湊了湊。
“仙師,您倒是快說呀,我家那死鬼......他外頭到底有沒有人啊?”
曾義正要說話,旁邊“噗通”一聲,有什麼東西入了水。
他側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半大小子,用竹竿挑著網兜子,在橋底撈著什麼。
沒過一會兒,其中一個小子興奮起來,兩人一起使勁兒。
嘩啦——!
網兜提起,里面竟多了條撲騰撲騰的半大鯉魚。
只是,他倆還來不及高興,橋面上便沖過來個身著差服的公人,嗷嗷叫著讓兩人站住。
他倆見到來人,嘻嘻一笑,抱著工具和魚拔腿就跑,轉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真好啊......”曾義愜意的想。
“仙師?”小媳婦催促。
“咳咳!”
曾義煞有介事地捻了捻不存在的胡須,清了清嗓子,“這位娘子,我觀你......”
話音,斷了。
周遭鼎沸的人聲,車馬的喧囂,小販的叫賣,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面前婦人那含羞帶怯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原本活色生香的世界,成了一幅靜默的畫卷。
......
白霧世界,曾義看著那行字,撇了撇嘴。
“我,能追到沈瑤池嗎?”
白霧不緊不慢地組成四個大字。
【夢里可以】
曾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