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李唯,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李薇,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為什麼對……”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麼好……”
“李薇……”
“……李唯!”
“你為什麼傷心?”
“你哭什麼?”
“你笑什麼?”
“李薇!!!”
“李唯!!!”
......
李薇抱著膝,縮成一團。
周圍一片漆黑,沒有光,沒有聲,沒有方向,沒有物質......
只有無窮無盡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從每一個不存在的角落里鑽出來。
它們層層疊疊,摻雜著無數光怪陸離的夢魘,仿佛要將她徹底淹沒。
她努力想將腦袋埋得更深,埋進自己的臂彎里。
可惜,無論她如何躲避,那些聲音總是如影隨形,永不停歇。
她好困。
她想睡覺。
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又想醒過來。
從無盡的夢魘中脫離出來。
“掐死”那個討厭聲音的主人......
可她的眼皮卻像是灌了鉛,意志昏沉,動彈不得。
她覺得,她快要瘋了......
漸漸地,她妥協了,她好聲好氣地回答著每一句問話。
“媽媽去世了,我該傷心的,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一片羽毛,飄蕩在行道樹的光影里。
“我撿了你,就是你老子,你別再問了行不行?”
另一個粗礪的青年男音,帶著理直氣壯的蠻橫,又被鼎沸的人聲所淹沒。
......
但是,依舊沒有用......
無數個聲音,無數段記憶,無數種人生,開始在她混亂的思緒里交錯、重疊。
“啊——!”
她發瘋般掙扎起來,奔跑起來,哭喊起來......
!
不知何時,周圍的黑暗盡數褪去,她的身子一個踉蹌,撞開了一扇籬笆門。
雜亂的聲音終于消失,這一刻,唯剩下蟬鳴陣陣,草木芬芳......
子時剛過,夜色正濃。
震耳欲聾的戰鼓自城外平地炸開,密集如雷。
城牆上,剛合眼沒多久的守軍被瞬間驚醒,一個個踉蹌著爬起,臉上滿是驚駭與疲憊。
閔子墨一躍而起,抓起靠在牆邊的鑌鐵長槍,幾步沖到垛口。
城下,數不清的火把匯聚在一起,宛若一條自地平線流淌而來的熔岩之河。
半夜攻城???
還是全軍出動!!!
閔子墨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呼吸都變得滯重。
他明白了。
敵人不準備再耗下去了。
這是總攻。
他猛地轉身,沙啞的嗓音里帶著決絕。
“傳我命令!”
一名親兵立刻躬身。
“放棄外城,全軍退守內城!”
見周圍人發愣,閔子墨再度厲喝。
“執行軍令!”
殘存的四千余名守軍,陸續接到命令。
在短暫的錯愕後,他們迅速行動起來。
弓弩手率先登上牆頭,朝著下方潑灑著箭雨,為同袍爭取時間。
其余兵卒則分為數隊,一隊負責配合民壯搬運傷員,一隊負責搬運城中僅剩的糧草和軍械,另一隊則點燃了外城的糧倉與民房。
烈焰沖天而起,火光映照著一張張被燻得漆黑的臉。
撤退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當最後一隊守軍退入內城甕城,沉重的鐵閘轟然落下,厚重的門栓被七八個士兵合力閂上。
緊接著,大量士兵民壯開始在城門後方堆砌土石,意圖封死整個門洞。
封州內城地勢稍高一些,城牆更高更寬,周長也僅有外城牆的1/3,防御密度更大。
但,閔子墨知道,內城無穩定水源,這一退,便是孤注一擲,最後一搏了。
深沉的夜色中,浮雲鐵騎的馬隊悄然渡過白鷺津,沿著官道迤邐南行。
戰甲裝備由輜重馬車承載,騎兵們則輕裝簡從,驅馬小跑,盡量節省馬力。
這條官道是大景南北通衢的主干道之一,過白鷺津往西南,可直達封州。
往東南,則繞行幾十里,連著長河上的重要渡口——煙波驛。
借著燦爛星光,哪怕夜里,也可以遙遙望見更遠方,鎮岳山支脈模糊的輪廓。
它起伏的身軀連綿不絕,直到視線的盡頭。
期間,不斷有前行探路的斥候回歸大隊,將各種情報匯總到顧謹之手中。
“陛下,幾個方向都沒遇敵,他們好像全聚在封州!”
“陛下,封州城著火了!”
“陛下,外城已經失守,內城情況無法確定!”
“陛下......”
馬隊的氣氛愈發緊張,顧謹之除偶爾發布一些微調的命令,神情始終如一。
一個多時辰後,前鋒抵達了封州城東十里外的普度寺。
按照計劃,馬隊開始脫離官道,轉而向西。
又繞過一片密林,隔著前方一片低矮的丘陵,已能看到西面沖天而起的火光!
“著甲!著甲!”各級將官們的紛紛呼喝。
輕裝的騎兵們有序的下馬,來到輜重馬車旁,相互幫助著穿戴起來。
亂中有序的忙活了兩刻鐘,一萬余人的隊伍,從一支輕裝馬隊,變成了氣勢驚人的重裝騎兵。
顧謹之帶著裝備齊整的鐵騎,又向南繞行了一段路程,使部隊完全隱沒在東南方向低矮的丘陵之後。
只要等到破曉時分,從這個方向發起進攻,正好可以借用朝陽的炫目效果。
待全軍列陣完成,顧謹之深吸一口氣,輕輕一夾馬腹,率先出陣。
浮雲關總兵毛大有當即跟上,同時下令,“整鞍,前進!”
各級軍官依次將命令下達。
一萬多騎兵,隨著顧謹之的步調,無聲無息的踏上丘陵。
隨著他們翻越一座又一座起伏的土坡,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愈發清晰起來。
所有人都壓著馬速,積蓄著力量,直到東南方的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
這一刻,馬隊恰好來到最後一道丘陵下,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粗重。
先行的一隊斥候打馬從緩坡上沖下,來到顧謹之面前。
“陛下,內城應該還在抵抗!”領頭的隊正說,“但平原上全是賊軍,整個封州被圍的水泄不通!”
“陛下,咱們不需要進城,”毛大有提議,“只需踏破流寇外圍的營壘,毀掉他們的糧草輜重,再沖散幾支人馬,他們便不敢全力攻城了。”
顧謹之點了點頭,一拉馬韁,轉身面向大軍。
他一把抽出戰刀,縱馬掠過陣前。
“朕與諸君,同生共死———!”
“萬歲!萬歲!萬歲!”一萬多騎兵發出吶喊,聲浪滾滾,震耳欲聾。
嗚——!嗚——!嗚——!
在大景邊軍標志性的牛角號聲中,鐵騎翻上了丘陵。
一股焦糊與血腥混雜的氣味兒,伴著秋風襲來,吹進每個將士的心里。
顧謹之策馬立于丘陵頂端,視野之中,密密麻麻的火把與人頭,幾乎覆蓋了整片大地。
更遠方,封州城已經化為一片火海,漆黑的煙柱直插雲霄,連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都被毀滅的光焰照的通亮。
嗚——!嗚——!嗚——!
全軍的號角都加入了進來,它們宣告著,大景最精銳的浮雲鐵騎,已經到來。
東南面的流寇被突兀出現的馬隊吸引,他們躁動起來,有些混亂。
似乎有流寇頭領在維持秩序,並試圖組織防御。
可惜,太遲了。
驀地,天邊,仿佛由雲朵織成的薄紗散了開來,朝陽初升,聖潔的白光灑滿大地。
抓住這一瞬即逝的戰機,顧謹之高舉戰刀,“景”字大旗在他身後獵獵作響。
“萬勝——!”
他的眼楮通紅,胯下戰馬踏著小碎步,慢慢小跑起來。
“萬勝——!”
“萬勝——!”
“萬勝——!”
一萬余名騎兵打馬跟隨,在行進間化作一支巨大的鋒矢,速度越來越快。
這一刻,四萬只鐵蹄踏破了這片古老的土地,如海潮般的悶雷聲席卷整個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