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那冰棺蓋還在緩緩滑動呢，發出那種細細碎碎的摩擦聲。
夙子離跑得那叫一個急啊，靴子底都差點把青石板給踩碎嘍，等他沖回到冰棺跟前的時候，就瞧見龐士元的睫毛啊，正跟著呼吸一上一下地動呢。這哪是尸體該有的樣子啊？
甦瓔呢，手就那麼懸在半空中，都不敢去踫，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冰棺邊上，那霜花都被她的眼淚給燙化了。
“主子！”小丫鬟茵兒從殿外一路小跑著進來了，腦袋上的珠花晃得厲害，“前院的諸葛先生啊，他都沒讓人通報一聲，就直接朝著這邊來了。”
她這話音還沒落呢，一陣穿堂風就裹著松木香吹進殿門了。
諸葛諸葛亮那鶴氅在門框上掃過，就像一道青色的影子似的。他就搖著羽扇站在那光亮里頭，眉眼都被太陽照得亮晶晶的，說道︰“夙殿下，對這具身體可還滿意啊？”
夙子離的後背一下子就靠在了冰棺上，那冰棺的涼意啊，透過錦袍就往骨頭里鑽。
他眼楮死死地盯著諸葛諸葛亮腰間晃悠的玉牌，這玉牌可正是暗格里那丞相尸首的信物啊。“先生，你啥時候動了我的暗格呀？”
“昨夜子時三刻。”諸葛諸葛亮搖了搖扇柄，“我瞧見殿下您收著十二具尸首呢，就這龐士元的冰棺落滿了灰，我就順手給您擦了擦。”說著他抬眼往冰棺里頭看了看，“不過現在看來，這一擦還真是巧了。”
這時候，冰棺里頭傳來了輕輕的咳嗽聲。甦瓔終于鼓起勇氣去踫龐士元的手，指尖剛踫到他的掌心呢，就被龐士元反手握住了。甦瓔聲音打著顫兒喊︰“阿元？是阿元嗎？”
龐士元的眼尾微微顫動了一下，喉嚨里模模糊糊地滾出一個“瓔”字。
甦瓔“哇”的一聲，哭聲一下子就拔高了，這哭聲和冰棺的滴水聲混在一起，在殿梁上撞來撞去的。
夙子離呢，他把指甲都掐進自己的掌心了。
他眼楮盯著諸葛亮袖子里若隱若現的銀針，這銀針可是用來給活死人續命的法子呢。夙子離就說︰“龐士元早就應該魂歸天上了。”他這聲音啊，比那冰棺都要冷。
諸葛亮呢，拿扇骨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說︰“身體雖然死了，靈魂可不一定就沒了啊。殿下您當年哄您妹妹的時候，不也說過人死了會變成星星，掛在青崖山的夜空里，看著人間的煙火嗎？”
夙子離听到這話，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三年前他妹妹染上疫病，他守在床邊編的瞎話，怎麼就傳到諸葛亮耳朵里了呢？
他咽了兩下口水，強裝鎮定地說︰“那就是哄小孩子的假話罷了。”
諸葛亮突然就笑了，“唰”的一下把扇子打開了，扇子上畫著半輪殘月呢。他說︰“倒是挺好騙的。不過我信。”然後他就走到冰棺前面，低著頭看著龐士元和甦瓔握在一起的手，說︰“你看，這不就像是星星落回人間了嘛。”
夙子離的後背都冒出冷汗來了。他想到暗格里那空了的水晶棺。諸葛孔明能那麼輕易就拿走十二具尸首，肯定也能看穿他藏在金殿玉階之下的膽小懦弱。
想當年在亂葬崗的時候，他就數著尸體等著死呢，是龐統的一把“火”把他給燒醒了。現在這把火又被諸葛孔明給重新點著了，這到底是出于好心呢，還是有別的啥意思？
“殿下收了我的禮。”諸葛孔明突然就轉過身來，用扇子尖挑了挑夙子離腰間掛著的玉佩，“怎麼也得回贈點東西吧。”
夙子離的手指頭緊緊地攥著玉佩的穗子。
他本來以為對方會要兵符，或者要塊封地，甚至是要他的命呢。畢竟這天下誰不知道啊，青史閣的諸葛先生可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先生想要啥？”
“自律。”
“啊？”
“別一看到美人就走不動道兒了。”諸葛孔明用扇面擋住了半張臉，眼角微微往上挑著，“別跟美人靠得太近。”他的聲音突然就變輕了，就好像在說什麼秘密似的，“特別是……穿紅裙子的，穿白衣服的，或者是……戴著珠花的。”
夙子離的耳朵尖都開始發燙了。
上個月他在御花園里就多瞧了舞姬兩眼，結果就被史官記了個“荒淫”；半個月前陪著王妹去逛燈會，給賣花的姑娘付了錢，又被參了一本，說他“輕佻”。這些陳年老事，怎麼都被諸葛諸葛亮給扒拉出來了呢？
“先生這是……開始替史官操心閑事兒了？”
“是替殿下操心。”諸葛諸葛亮用扇骨敲了敲他的肩膀，“你要是答應了，龐士元的命，我能保三年；你要是不答應……”他朝著冰棺的方向笑了笑，“那星星可就沒法長久閃耀嘍。”
殿外傳來了暮鼓的聲音。
夙子離盯著冰棺里緊緊相握的手——龐士元的大拇指正一下一下地摩挲著甦瓔的指節，就像當年在青崖山教她握劍的時候一樣。
他就想起了小皇子蹲在亂葬崗的那個夜晚，也想起了第一把融化冰雪的火。
“我答應。”
諸葛諸葛亮“啪”的一聲把扇子合上了。
他轉身朝著殿門走去，身上的鶴氅在風中飄起來，就像一片快要飛走的雲似的。“從明天開始，我會讓青史閣的書童每天辰時過來記錄。”他的聲音傳進來，“殿下可別讓我失望啊。”
殿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關上了。
冰棺里傳來甦瓔的抽泣聲︰“阿元，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夙子離看著門框上殘留的鶴氅的青色影子，突然感覺腰間的玉佩重得不得了。他伸手摸了摸那燙乎乎的耳尖，就听到自己的心啊，跳得跟敲鼓似的——這諸葛先生提的條件，到底是在幫他守著底線呢，還是……在為誰著想啊？
等到暮雲慢慢爬上屋檐的時候，茵兒端著茶盞進來了。一進來就瞧見自家主子正盯著殿門在那兒發呆呢。“主子？”她輕輕叫了一聲。
夙子離這才回過神來，伸手去接茶盞的時候，手猛地一抖，茶水就濺到袖口上了。
他朝著冰棺的方向輕輕笑了一下，然後把茶盞放在了桌子上。
今兒晚上的青史閣啊，恐怕得添上這麼一筆︰“某殿下應諸葛先生之約，立下不近美人的誓言。”就這誓約背後的那些星子啊，它們最後到底是會落回到人間呢，還是被哪個人緊緊攥在手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