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梅枝上蔓延開來的時候,諸葛亮的手心還緊緊握著那枝剛折下來的紅梅呢。
紅梅的花瓣上沾著細細的雪,就好像是裹了一層薄霜的小火苗,這麼一映啊,他眼尾的那點青黑看起來都淡了些。
“阿亮啊,”龐士元靠在輪椅的軟枕上,喉嚨里發出輕輕的笑聲,“這花可比雪好看多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睫毛在眼楮下面投出淡淡的影子,就像一只特別疲倦的蝴蝶。
諸葛亮彎下腰,把梅花輕輕地別在了龐士元的衣襟上。
沉水香和梅花的香氣一下子就鑽進了龐士元的鼻子里,他突然感覺喉嚨那里有點發緊。這可不是疼,而是那種被溫水泡得發軟的酸勁兒,從肺里一點點地往上冒。
“咳咳……”他把頭偏到一邊,脊背微微顫抖著,左手下意識地掐住輪椅的扶手,手指關節都變得青白了。
諸葛亮馬上把手掌貼在他的後背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問道︰“是不是風太大了呀?我推你回暖和的閣樓去吧——”
“不是風的事兒。”龐士元用手帕捂著嘴,等咳嗽稍微緩和了一點才抬起頭來說,“突然就想起來,我老家的後山也有一片梅林呢。”他眼楮看著樹枝間還沒凋謝的紅梅,眼神有點空落落的,“小時候我老是偷偷爬樹去摘花,被我娘逮到了就要打手心。”他停了一下,手指尖在衣襟上的梅花上蹭了蹭,“我娘總是說,這花開得就跟我闖禍的時候紅透了的耳朵尖兒似的。”
諸葛亮的手指在他後背上停住了。他半個月前給龐士元把脈的時候啊,在龐士元的袖筒子底下摸到了一道舊傷疤。那傷疤啊,他仔細一琢磨,是刀傷,肯定不是箭傷,也不是中毒之後留下的印子,倒有點像是……被樹枝子劃拉出來的。
嘿,鬧了半天,這傷疤是偷梅樹的時候弄出來的。
“阿元。”他輕輕叫了一聲,喉嚨那塊兒的喉結還動了動呢,“等來年開春……”
“開春?”龐士元冷不丁就笑了,他眼楮尾巴那塊兒紅紅的,比梅花的顏色還鮮亮呢,“阿亮啊,我還能等到開春的時候嗎?”
這時候啊,風呼呼地吹著,卷著梅花瓣兒就從他倆中間飛過去了。
諸葛亮的眼珠子微微一縮,他瞅見龐士元的眼睫毛上沾著一小片碎雪,在傍晚的天色里,泛著那種冷冷的光。
“能。”他說話的聲音啊,比以前啥時候都要輕呢,“我給你找來了南海的千年人參,明天就……”
“阿亮。”龐士元把他的話給打斷了,左手抬起來,手指頭尖兒輕輕踫了踫諸葛亮頭發上落著的梅花,“你以前騙我,說‘火油陣肯定能破’的時候,也是這樣,都不敢看我的眼楮。”
諸葛亮听了這話,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就想起來三個月前在赤壁那地方,自己攥著龐士元的手,在軍令狀上按了個血手印,還說呢,“這一仗要是打敗了,我就跟著你一塊兒受罰。”
可誰能想到啊,最後那火油把曹操的營地給燒了,也把龐士元的肺給燒壞了。“我呀……”
“就覺著自己活不長嘍,所以才哄我開心呀?”龐士元歪著腦袋瞅他,嘴角還帶著笑呢,“你瞧瞧,我現在就連抬下左手都得喘半天——”他手指耷拉下來的時候踫著輪椅扶手了,“就我這身體,還咋等到開春喲?”
諸葛亮猛地站了起來。
他那黑色的大氅被風給吹起來一角,腰間那把從不離身的羽扇就露出來了。
羽扇的扇骨上還留著龐士元去年刻的“亮”字呢,這時候被暮色一染,都變得暗暗的了。
“你可不該說這些話。”他聲音都有點發緊了,“你該恨我的。”
“恨你?”龐士元挑了挑眉毛,“恨你啥呢?
恨你拿我的命去換那三分天下?
恨你明知道火油傷肺還讓我去?”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我早就恨過了,阿亮。
在我咳血咳得筆都拿不住的時候,在我半夜疼得把帕子都咬碎的時候,在我連翻個身都得甦姐幫忙的時候……”他把頭仰起來,看著暮色中的梅樹,“可這恨著恨著啊,就只剩下累嘍。”
諸葛亮的手指緊緊握住羽扇。
扇骨把掌心硌得生疼,就跟龐士元剛剛說的那些話似的,一句句地往他心窩子里扎呢。
他就想起夙子離前幾天說的“龐士元會恨你”,鬧了半天,最可笑的是龐士元連恨都不願意給了。“你可振作點啊!”他冷不丁地彎下身子,兩只手撐在輪椅的兩邊,“你以前不是最會惹我生氣嗎?想當初在書院的時候,你偷偷換掉我的琴譜,還往我的茶里撒辣椒面兒呢,現在怎麼連句厲害點的話都不願意說了?”
龐士元瞅著他泛紅的眼尾,一下子就覺得特別好笑。
這人老是這樣,心里明明慌得不得了,卻非要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龐士元伸手點了點諸葛亮微微顫抖的手指頭,說︰“阿亮啊,你安慰人的本事,還不如甦姐熬的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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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安慰你了!”諸葛亮被這麼一點,腦袋就偏到一邊去了,耳朵尖卻紅了起來,“我是想說……你要是恨我,那也得活著才能恨啊。”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這條命啊,早就應該賠給你了。”
龐士元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結果又咳嗽得彎下了腰。
諸葛亮趕忙手忙腳亂地去拍他的後背,手指不小心踫掉了他衣服上的梅花,那朵被弄皺巴了的紅梅就咕嚕嚕地滾到輪椅底下去了。
“阿亮啊,”龐士元按住他抖個不停的手腕,“你老是說這是你欠我的。
可是你知道我最生氣的是什麼嗎?”他看著諸葛亮一下子繃緊的下巴,“我氣你總是把我當成那種一踫就碎的琉璃人,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能爬到樹上摘梅花的小少年了……”他的聲音輕得就像落在梅花瓣上的雪一樣,“我氣你到現在都不肯承認,是你親手把我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諸葛亮的手一下子攥得緊緊的,差一點兒就掐進龐士元的腕骨里頭去了。
他瞅著龐士元眼尾那顆紅紅的淚痣,冷不丁就想起剛見面的時候。那時候啊,這小年輕蹲在書院的梅樹底下,一抬頭,眼楮亮晶晶地朝著他笑呢,還說︰“先生說我是鳳雛,你是臥龍,那我以後就管你叫阿亮,成不?”
諸葛亮嗓子都啞了,問道︰“你這是打算放棄自己啦?你以前老是說要跟我爭一爭誰先算出星象,還要比一比誰的計策更絕呢……”
龐士元耷拉著眼皮看向自己的左手,以前這手多厲害呀,既能揮筆寫策略,又能拿著劍沖鋒陷陣,可現在呢,就那麼沒勁兒地蜷縮在輪椅的扶手上。他說︰“阿亮啊,現在我連手都抬不起來,還拿啥去爭啊?你以前說讓我恨你……可我現在啊,連恨的力氣都沒有嘍。”
等到暮色完全把梅林給填滿的時候,諸葛亮蹲在地上,撿起了那朵被揉得皺巴巴的紅梅。
他給龐士元重新把花別好,手指頭擦過龐士元冰冰涼的耳垂,說道︰“明天我叫人把暖閣里的炭盆燒得更熱乎點兒。”
龐士元看著諸葛亮腦袋頂上翹起來的那撮頭發,突然就伸手去踫了踫。
那撮頭發還是和以前一樣硬邦邦的,扎得他手指頭癢癢的。
他就想起來自己癱瘓之後第一次清醒的時候,這撮頭發掃過他的手背呢。那時候諸葛亮緊緊握著他的手,哭著說︰“阿元啊,你醒了就罵我,打我都行,可別不理我啊。”“阿亮啊,”他低低地喚道,“你曉得我現在特想干啥不?”
諸葛亮抬起頭看向他,眼神里還殘留著沒消散的慌亂。
“我想……”龐士元瞅著梅樹頂上最後一朵還沒凋謝的紅梅,“再去爬一回梅樹呢。”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就像小時候似的,摘朵最大的梅花,往你琴上砸。”
諸葛亮的喉結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心里想說“我背你上去爬”,也想說“等你病好了我陪著你”,可話到了嘴邊,就只吐出了一個很輕的“行”字。
風裹挾著梅香從他倆身邊吹過。
龐士元看著諸葛亮頭發上落著的梅花,突然就感覺有些疲憊了。
他閉上眼楮,听到對方輕輕說道︰“睡會兒吧,我推你回暖閣。”
輪椅慢慢往前挪的時候,他的左手不自覺地垂了下來。
那只連抬起來都費勁的手擦過梅枝,一片花瓣就落到了手掌心里。
他瞧著那點紅色,突然就想起自己剛癱瘓的時候,看著床帳心里想︰原來動彈不了的人,連流眼淚都得讓別人幫忙擦呢。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諸葛亮的體溫給包圍住了。
龐士元往斗篷里縮了縮,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和輪椅壓過碎石子的輕微響聲混在一起。他心里明白,等到明天天一亮,今天干的事兒又得再來一遍。啥事兒呢?就是坐在梅樹底下,瞧著諸葛亮折梅,听他說那些不走心的安慰話。
他也沒底兒啊,像這樣的日子,還能過上幾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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