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劉撲打掉粘在眼睫毛上的土,向觀摩團宣布道︰“各位嘉賓,炮擊已經結束。具體戰果要等戰斗完全結束後評估了才能知道。”
“欲知打擊效果如何,且待下回分解。諸位,要不我等下梯去?”成國公早就不想在這兒吃灰了,催著大伙兒趕緊下。
當下戰場上煙塵遮天蔽日,戰果無從知曉,高塔上觀摩團真真感覺甚是無聊!大家互相撲打著衣冠上的土,攙扶著爬下塔台,找到營帳進去喝茶抽煙聊天。
機槍手齊江壓了壓槍托,口中念念有詞︰“韃子們給老子爭口氣啊,可千萬別被炮擊給團滅嘍,好歹跑幾個出來會會老子的機槍。”
“難。你看這半邊天的煙塵。沒被炸死也被震死,沒被震死也被嗆死,沒嗆死也得憋死,沒憋死,那,也得被嚇死了。建州韃子不是神仙,能逃過這通砸!?劈頭蓋臉的。”兄弟齊川嘴上這麼說,心里想的和他哥哥一樣,盼望著這團令人窒息的泥巴雲趕緊散了,好讓沒被憋死、嗆死、嚇死的韃子好漢趕來吃齊家兄弟的鐵蠶豆。
今天沒風。泥巴到底要比空氣重,漸漸塵埃落地,終于能從瞄準鏡里勉強評估下局部炮擊效果了。目之可及範圍內狼藉滿地,幾無能站立者,尸體層層疊疊橫七豎八。偶有受傷哀嚎的戰馬奮力揚起馬脖子,卻又旋即撲倒,濺起一攤血花。所謂尸山血海!
地面干燥,黃土易吸水,地上還能攢起血水不退...韃子不易哦。狙擊手廖騰蛟翻身仰面躺下,‘ 嚓’拉開槍栓退出子彈,又開心又無奈地喊著︰“哥幾個躺平吧,沒咱的戲份。”
機槍副射手齊川不肯就此躺平。齊川只是個小兵,脖子里不曾掛有望遠鏡,盡管他做夢都想著有一天能在胸前掛上個望遠鏡,因為能掛望遠鏡的最小也是個排長。他眼神好,仔細望去,巴望韃子們能從煙塵中現身出來,吶喊著舉著刀槍殺將過來。
他雖沒有排長才有的望遠鏡,卻有排長也有的手表。看了下表,心有疑惑地問哥哥齊江︰“哥,不是說韃子有五千人馬,這才半個鐘頭,全完蛋啦?就,就打沒啦?”
齊江這會兒已經把槍管拆了下來,正眯著眼楮忙著用刷子擦拭槍管。手里這挺s輕機槍對他而言只有優點沒有缺點,是他的命根子,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人和槍,金風玉露一相逢便愛他到天荒地老︰1天一次小保健、7天一次大保健,使用前小保健、使用後大保健。
老資格的齊江性格內向嚴肅,戰友們見了他都發怵。團部後勤處的見了他既發怵又頭疼,因為這位爺隔三差五過來領取槍油,超額的槍油。前些天,這位喝槍油上了癮的還跟後勤處的軍需大吵一架,只因為冬季槍油存貨不多,齊江索要超額冬季保養油的無理要求被倉管鼓足勇氣斷然拒絕。
“那你想怎樣?韃子排隊往你槍口上撞?”做哥哥的對這個傻弟弟氣不打一處來的︰一是不務正業。投彈、武裝越野兩項軍事技能考核長期穩定排名全連倒數第三;二是鋪張浪費。什麼時髦趕什麼,人家連排長都舍不得買的手表,他趕在頭里比肩排長。你要知道排長的手表是部隊配發的,不花錢!
弟弟不來炫耀他的手表也就罷了,這一問便觸到了哥哥的恨點。
“你這塊腕表到底花了幾個錢買的。”
齊川把帶著手表的左手藏在背後,“還好啦哥,就半年津貼。”機槍副射手的津貼比普通戰士高一些,每個月到手13塊3角8分。他沒說實話,他這塊帶日歷功能的pus版寶石花牌男表售價93元。
“你個混小子!”齊江掄起機槍槍管作勢要往弟弟腦袋上砸,想到槍管可比這不成器的豬頭金貴億萬倍,打個圈把槍管收回。“川子,跟你說了多少回...”
這時邊上的戰友齊聲喊︰“跟你說了多少回,可不敢亂花錢,要攢錢討老婆。”
齊江驅趕掉周遭那幫子蒼蠅,心說你們知道個屁,要不是老子年少時被土司老爺打壞了根不能生育,自己無法身體力行只能指望著兄弟給老齊家傳宗接代,否則,特麼才懶得管那臭小子。
“哥,以後打仗光炮兵就夠用,咱機槍沒多大機會開葷。尼瑪,老子還想立個軍功,胸佩大紅花軍功章游街示眾哩。”豬腦袋又湊了過來。
“游街你個頭,示眾你個頭。”
所謂狼狽為奸、狐朋狗友,癩痢頭還能交上個紅斑狼瘡做朋友的。內向的齊江和孤僻的廖騰蛟正是無話不談的親密戰友。
廖騰蛟戰死的哥哥廖騰龍曾是老二團的,親眼見過李建軍團長炮轟永寧城的壯觀。一座城都能炸爛,何況韃子血肉之軀。他坐起來拍著頭發上的灰說道︰“這堆死韃子沒見識,不曉得炮擊的厲害。馬隊列陣,密密麻麻擠在一塊兒可不就是在找死麼。不過韃子不蠢不笨的,吃了幾次虧可再不會排隊列陣等你來炸。”
“沒錯。機槍大有用武之地,看著吧。”齊江頓了頓,說出了一句經典名言,經典到上了軍報,經典到流傳百年︰“不論炮兵如何強悍,攻城略地還得是咱步兵。”
是啊,無數顆炮彈砸過去,地盤還是人家的。但地上出現了梁山軍的翻毛大頭軍靴,是為家園遭踐踏,就是被佔領了。齊江的認知水平和梁山軍林老大在一個高度呢!
“臥槽,真有韃子出來了!”
冬天里的京畿之地天地蕭瑟,放眼望去不見半點綠,天色陰沉、地色灰黃。灰黃的土地上慢慢現出幾抹黑來,晃晃悠悠的黑點越來越大逐漸能看出人形來。那是幾十個從炮火硝煙里走出的韃子,他們或三兩攙扶或趴在馬背上單手摟住馬脖子,單手用刀背有氣無力地拍著戰馬的肚子。
齊江將槍管復位,卻沒急于拉開槍栓︰“韃子倒是敢來。”
戰士們也沒有開槍,他們和洪劉,和朝廷觀摩團一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韃子們的舉動。
這些從狂轟濫炸中走出來的幸運兒一概衣衫不整,少數幾個頭上還戴著後金軍制式高筒鐵盔,但鐵盔頂那特有的避雷針上的紅纓已消失不見。身上的甲還在,但無一例外地光著截小腿。
洪劉搖搖頭,心里仍生出些遺憾來。小口徑的步兵炮迫炮終究算不得大殺器,爆炸沖擊波能量不夠,不能把韃子的棉甲刮掉。他想起在大本營觀摩105重炮射擊的場面,那炮風才過癮,爆點外10米能把大獠豬活活震死,能把人形靶上的鐵甲掀到天上去。
33個豎著進來還能豎著出去的韃子自有他們的佛庫倫女神保佑,然保佑你一次便是天大的面子了,沒有第二次。
“31、32、33。停,人數已滿!200米距離站姿射擊,一人一槍!”
這是幾個不地道的家伙把韃子兵當成行動靶,給設了個賭局,打不中的掏5支煙。組織者突然發現了重大紕漏︰狙擊手也趕來湊熱鬧,這個不公平。“廖騰蛟你不能參加,還有一個名額,誰來?”
齊川高舉手中的26半,“我!”
齊川內心還是蠻佩服那幾十個韃子的︰分明不肯獨活乃慷慨赴死。不認真參與政治學習課的他有所不知,後金軍軍法殘酷嚴密,如果這些人不經命令擅自逃回去的話,等待他們的是斬首示眾,還會連累到家屬,全家老小會被奪籍為奴。兩害取其輕,無奈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比槍法,齊川毛竹在胸。廖騰蛟私下里可傳授了他不少技巧心得。齊川曲左臂搭在右肩上,用左手臂搭了個三角支架,此射姿穩定性高于傳統托槍。非狙擊人員在戰斗中采用這種射擊姿勢屬違反軍紀,不被允許,當下無此擔憂,因為當下不被定義為戰斗,是游戲。
“齊川,你的標靶第四排左手第三。”
韃子們腳步有快慢,第四排向左向右報數第三個韃子身形矮小,靶子面積縮水對齊川不利。但是沒關系,一聲槍響韃子僕街。
韃子察覺到了被明軍當成了玩偶,他們加快了腳步。當組織者淘汰掉放空槍的組織起第二輪賭局時,射程只有百來米,標靶還有27個。可見200米射程之遠,賭棍們槍法表現得夠爛,33槍只干掉了6個。
當中一個韃子居然試圖放箭,韃子的三稜破甲重箭還是相當滲人的,被射中後止血困難。齊川眼神好,能看見那個韃子的猙獰面容,100米,以齊川的槍法指哪打哪。“這韃子,他哪個手開弓我就廢他哪只凶手。”
槍口指向韃子控弦的左手,這是個左撇子。子彈準確打中韃子左臂。
“他右手持的弓,也是凶手,我再打他右手。”
今天氣壓高,高氣壓把槍聲擠壓得有些沉悶,‘噗’,‘呼’,子彈帶著呼嘯鑽進了韃子右腿里。這一槍大大有失水準,指手打腿。
韃子腿上中槍,屈膝跪下,忍了一會兒又掙扎著站起來一瘸一拐繼續前進。
尼瑪,仗著血槽厚?槍子面前還敢逞強!
“我打他左腿。”
“我打他鳥蛋。”
“我頂他個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