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官軍的旗號正說三道四和腹誹中,只听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來了來了,負責釣魚的三百余騎京營人馬飛奔而來。領頭的不等勒停戰馬便翻下馬鞍來,隔著老遠抱拳跑來,“稟洪大人”
“大人言重了。洪某在騎兵師任政委,上回你我見面,洪某便請大人以職務相稱。”
“謝大人提示。稟洪政委,您老下書兵部”
“慢!大人言重了,萬不可用‘下書’二字,洪某吃罪不起。”
“您老行文兵部”
“大人言重了。洪某人上月過的28歲生日,老字萬萬不敢當。”
休怪洪劉對客套話斤斤計較,對字眼兒一板一眼錙銖必較。須知他身處京畿要地,不能示人以丁點把柄口舌,這是在提防城里頭那些言官大爺們給梁山司安一個‘驕橫跋扈、藐視朝廷、尾大不掉’的罪名。本身500騎兵師未經兵部勘合便自行領兵到通州的行為相當出格了,往大里定你個‘意圖謀反’是有法律條文依據的。對面的將領是京師三大營...忘了是五軍營還是神機營的,京營算皇家禁軍,此人說話如此低聲下氣,安知不是在釣魚執法。上一次的《石頭記》一字風波是為活生生的教訓,故要提高警惕繃緊神經。低調,低調,再低調。
洪劉表面低調實質不低調,內心可沒把對方放在眼里。此人初次見面時便自報職務姓氏,可關于他的個人信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壓根沒記住,也沒打算記住。所以,洪劉只得省去其姓氏和職務,稱呼此人‘大人’。
“貴部,貴部行文兵部,趙侍郎不敢怠慢,即刻奏報尚書大人。尚書大人接報後旋即召集趙壽吉湖廣軍、袁崇煥關寧軍、盧象升河北軍,賀人龍延綏軍、唐通甘肅軍五路勤王兵馬商議,加我京營听得貴軍有誘敵之托,凡六路兵馬踴躍欲試互不相讓。後由尚書大人決斷,準我軍拔了頭籌並奏報聖上獲準。聖上有口諭‘著各路兵馬好生配合梁山軍作戰’。國公爺顧不上茶飯當即披掛齊整召集人馬于演武場親自點兵選將。某不才,蒙國公厚愛點中,某抱定為朝廷決死效力留下絕筆,連夜回到家中將妻兒托付泰山大人照料。想我內人雖為婦道人家卻知曉大義,囑我定不能惜命,雖肝腦涂地亦要設法將建奴引來通州。泰山則鄭重擲言‘賢婿啊你且放心去,你若凱旋吾設宴擺酒為你賀,你若戰亡吾令小女為你守節’,某灑淚拜謝過泰山,一夜無眠,次日便率部八百壯士出城,予以殿後的韃子瓖紅旗伺機一擊。韃子凶狠,交鋒數回合我部死傷三百,不過也得以斬敵百余。幸不辱使命,此番引得三五千韃子軍正尾隨我等往通州而來。”
好哩,總算沒白跑一趟。
洪劉耐著性子等這話癆把故事講完,誠心誠意夸獎這位大義凜然的京營將領敢于真刀真槍跟韃子干上一架,假戲真做成功將敵人引誘來預設戰場。
目的達到,洪劉放下心來,不吝稱贊其英勇。但他更關心的是到底引來多少韃子︰“三五千,究竟三千還是五千?”
“五千,肯定能有五千人馬!”
五千後金軍,這個數字剛剛好。多了恐怕一口吃不下,少了枉費部隊沿著渤海灣長途行軍。“好!貴部大功一件!”
“某非為邀功請賞而來。方才我部3個抵敵1個,兩個時辰之後看貴軍1個打10個,方才泄我心頭憤懣。”
洪劉要客氣幾句︰“大人敢以孤軍沖向六倍之敵實勇氣可嘉。”
那位兄弟瞪大眼楮連連擺手謙虛︰“洪政委謬贊。因貴軍強援在後我部才敢斗膽一擊。不滿您說,你梁山軍往那兒一站,無須出手,咱生生能長出幾副壯膽來,心中便有鐵權壓秤,再不畏懼韃子了。貴軍若不在,又有幾家敢沖韃子軍陣的,遠遠對峙時手腳不軟便是好漢了。”
“大人,最好的防御是什麼?”
“進攻。”
“那麼,最好的進攻是什麼?”知道你答不上來,洪劉說道︰“最好的進攻是讓敵人無法防御。待會兒請參將大人觀摩一場最犀利的進攻實演。”
說話間有甘肅軍羅通前來說事,嘆苦經道,在周邊找棵樹比找三條腿的蛤蟆還難,找來的木材不夠搭七層了望塔,只能做到五層10米高。羅通生怕自己沒能完成洪劉托付的任務引起對方不悅,拉來了成國公朱純臣前來做和事佬。
公爵大人一身官服打扮,胸前掛著個望遠鏡,手臂勾著羅通的肩膀,顯然二人私交甚篤。不等洪劉發話,先做出立足不穩暈頭轉向的模樣來,“我說洪劉政委呀,我患有恐高癥,真要登上七層高塔恐要頭暈目眩一頭栽下。五層夠了,塔不在高有望遠鏡則靈。你說呢羅賢弟?”
羅賢弟緊緊托住朱純臣手臂,仿佛這位國公爺此刻就要一頭栽倒,“國公爺萬金之軀,千萬保重啊!”
洪劉啞然失笑,從什麼時候開始朝中公爵居然與九邊的領兵大將勾搭結好且不加避諱。朝臣結交邊軍武將能定一個謀反重罪呢!結合成國公脫口而出的‘恐高癥’,洪劉心中便釋然了︰有意思,梁山文化侵襲之下大明朝祖制規矩危如累卵,有土崩瓦解之勢也!想想也是,自己不也經常在官兵跟前說大本營的幾個大佬是‘家里那幾尊爺’麼,想著想著,樂子從心里一直活泛到了嘴角。
當目光集中到了望塔上那幾個國公貴戚時,他的樂子便被遺憾壓制。三請四請,朝中閣臣等文官一個沒來,除兵部的幾個侍郎,禮部、吏部、工部一個人都不來。得虧丁大用以身作則拉來幾個顯貴前來捧場,還有個京營的神機營千戶于壯飛不請自來,不然這場戲便要冷場!洪劉仿佛是擺酒請客的東主,邀請的客人不給面子不到場,心里不是個滋味。
听到說跟前這位就是成國公,洪劉趕緊施禮,“對呀,國公爺萬金之軀怎好來此涉險。”
不經意的客套話大大拍中了成國公朱純臣的馬屁,他得意道︰“京營乃參與誘敵,他姓張的身為京營老大卻不敢來駐足觀戰,老夫卻敢。”
前後串聯起來,洪劉乃知那位掌管京師三大營的張姓國公爺八成就是英國公張維賢了。且听成國公所言,這倆老頭平時肯定互相較勁,少不了打情罵俏。
哼,那個英國公還不是听說我軍只500人,恐來了性命不保麼!爺們這回定要把戲唱足唱好,讓爾等好生看看梁山軍的威風,好生領略這世上最犀利的進攻! 讓那些收到邀請卻不敢來的慫貨們錯過一場大開眼界的精彩。
請問,練武的和修仙的打起來會是什麼結果?
答案︰練武的變成練舞的。
岳托吊著受傷的左臂,身體隨著馬屁股一搖一晃,眼皮一睜一閉看似在打瞌睡,其實心思可沒閑著。他越想越生氣,越氣傷口就越疼痛。鑒于近衛軍打光了,湖廣軍要護著京城不敢出動,回撤的後金大軍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沿路明軍要麼退避十里隔河遙望,要麼躲在城牆內不出默默送別。可偏偏是岳托流年不利,有小股明軍膽敢發動偷襲,好巧不巧一箭傷了他手臂。
岳托,滿語‘傻子、呆子’的意思,岳托咒罵偷襲者卑鄙無恥只知道欺負老實人。老實人一般耿直脾氣,見明狗偷襲得手後逃往通州,便向堂叔德格類表明心跡︰通州此戰不收俘,一律砍了。德格類有了些歲數變得不甚嗜血,向佷子講了一通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大道理,不過既然明軍傷害了傻子的感情,砍了就砍了吧,砍幾條明狗想必上天也不會怪罪下來。
仿佛上天有心要成全傻子的復仇,千里鏡里,通州城門緊閉,城外有明軍列陣迎敵,人頭涌動呼天喊地。哈哈,通州守衛不肯放偷襲者入城,狗娘養的只好依牆作垂死掙扎。
氣血涌上岳托腦門,太陽穴上的青筋如蚯蚓般蠕動起來︰“列陣!”
3000滿洲大兵擺開陣列,一聲吶喊全軍突擊。一股腦兒速速把敢于抵抗的明狗都砍了,抓緊時間去倉庫撿漏,撿完漏抓緊時間回家。
朱純臣頭回見識梁山軍的炮陣地,為其戰場偽裝撫掌叫好。待炮手們掀掉遮蓋在炮身上的大團枯草扎成的偽裝,12門步兵炮昂起炮口,大太陽下清晰露出炮管內的膛線。
“本國公自詡知兵,兵法有言‘善攻善守善藏’。你梁山軍是得了兵法真傳,將大殺器藏嚴嚴實實,騙過韃子也騙過了自家人。不走近看,誰能分辨出花布枯草之下藏著12門炮呢。我看呢,相比之下我官軍才叫個‘岳托’,一個字‘傻’,打仗披紅掛綠的,讓韃子老遠便看清你有多少人。唉,向你梁山軍要學的東西太多!”
一番感慨是向洪劉發的。洪劉此刻陪同幾個國公大臣站在高塔上觀摩部隊打仗,針對此類吹捧試探),軍委下發的內部培訓教材上有標準回復︰“互相學習,共同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