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同學,孺子可教也!你的‘高迎祥猜想’立意深刻凸顯水準,抓住了問題的關鍵。總結的四點猜想中,可能性比較大的前三條歸根到底都跟財政問題關聯上了,單純的軍事問題通過朝廷財政延伸到了政治和社會層面。
你馬販子扮豬吃老虎,修行頗高哩。這樣吧,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就實言相告吧。“老...”趙壽吉顧左右乃呼喚老伙計,卻見于祥應聲閃人,如泥鰍般隱沒入人群中。
也是,叫寫下白條的人當面賴賬,似乎不太地道。饒了你于文昌這回。老趙只得大喝一聲,“鐵樹銀花,將繳獲韃子的煙斗絲分一半給馬販子。”
臥槽!軍中藏有煙絲啊,妙哉妙哉。高迎祥抽習慣了煙斗,抽斗絲只在嘴里頭過一把,不入肺。他踫不得香煙,他那嬌嫩的紅肺受不住卷煙的焦油+尼古丁在肚子里蕩氣回腸。且不論直接抽還是把香煙里的煙絲取出來放煙斗里抽,口感差得一匹。別人視若性命的香煙對他而言卻是苦煙臭煙。
斷頓了許久,听得有斗絲,便搓著手眼巴巴望著戚鐵樹戚銀花兄弟。
戚鐵樹道︰“也不是不可以勻你。殺一個韃子換一碗油潑面,可就一筆勾銷嘍。”
湖廣軍的伙食不錯,這些天油水管夠,額還能惦記那十來碗面條不放!“使得使得。”
戚銀花道︰“許你的甘泉熗鍋面也要一筆勾銷。”
“使得使得。”
“二位將軍,不知是福建永定的條絲還是咱陝西涇陽的青絲?”
期待是吃慣了的涇陽產青絲,色香味三絕。一時抽一時爽,一直抽一直爽。
戚家兄弟十分自律,軍中罕見拒絕抽煙人士,連香煙都不踫,怎會領煙絲行情。戚銀花道︰“矯情!”
“是是是,辛苦銀花兄走一趟。”
看在煙絲的份上,高迎祥在戚家兄弟跟前唯唯諾諾。其實吧,心里很是不鳥他們。來了軍中不久便知道了這倆貨根本就是大帥不曉得從哪個犄角旮旯弄來的招牌幌子。這倆貨,追溯其祖上四代才跟戚繼光四子戚報國沾上邊。堂得不能再堂,遠得不能再遠了!
怕姓高的反悔,老趙讓戚銀花去輜重營取斗絲。完了對高迎祥說道︰“其實吧,據本軍考察下來,我官軍在遼東絕大部分敗仗最直接原因還是具體戰斗中的兵力劣勢。正如薩爾滸之戰,如八萬官軍扎堆一處,自撫順關做短促出擊,在薩爾滸同六萬八旗遭遇,勝負亦未可知。彼時承平二十年,官軍只會打小規模的治安戰,手中軍械糟朽,軍心驕傲托大,像極了被酒色掏空身體的中年漢子。同等兵力下,我認為彼時的官軍打不過韃子,統一指揮就做不到,但敗得會好看許多。”
“同意。”
奉承是假,假話需要更多的假話來掩蓋,故而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心聲是真,真話就倆字,簡短直接。結合對方那清澈的眼神,老趙判定當下已將這馬販子收服妥帖了。
姓高的說話做事很有分寸,事實上早就跳出單純軍事角度來看待軍事問題,即便是個馬販子,也是馬販子里的翹楚。能被眾人擁戴為王,真實有兩把刷子。是個能人,更是自己人。那就不用再防備他了。
“薩爾滸,本軍以身如轂反而說不好。7年前的渾河之戰,你鐵樹兄弟卻有千言萬語要說與你听。”“戚鐵樹!”
“在。”
“你叔父戚金將軍當年是如何壯烈殉國的,但說來一听。”“高迎祥,你不是想要知道單純戰術上為何會輸給韃子嗎,好生听講。”
還是那句話︰中國之弊病在于有絕妙之法而無踐行之人小日子眼光毒,一眼看穿國人弱點。我祖戚公繼光的練兵法再好,奈何上頭不用!要是朝廷能練上五六萬戚家軍,而不是把百姓的血汗錢耗在關寧鐵騎這種擅長逃跑的老鼠軍身上,便品嘗不到國土淪喪的恥辱。
諸君請看︰
渾河南岸,三千浙兵車陣已構築完成。車陣,戚公繼光、俞公大猷在北方防御蒙古韃靼時期摸索出的一套用步兵尤其是火器步兵對付騎兵的行之有效的戰法。戰車在行軍時可以裝載糧草、兵械、軍火,駐扎時可圍起做營寨,防御時車圍成環形防御陣地,將火炮架在車上,士兵以車為掩體,釋放火銃火炮。在與蒙古和日本作戰時,車陣發揮過重大作用。
此時,我浙兵擺開車陣沉著應戰。
韃軍渡過渾河,從四面圍了上來。先以四個旗兵力從左翼發起進攻。敵騎沖擊到300步時,浙兵大口徑佛郎機炮首先開火,一個排炮齊射轟亂了韃軍的進攻隊形。待敵沖到200步遠,車陣內弓弩齊發。敵仗著騎兵的沖擊力和自身滿甲厚重,繼續沖擊到100步內,同時在馬上彎弓射箭。好得很,100步內正是我軍輕火器的火力範圍。火銃、火箭、小口徑虎蹲炮及其它名目繁多的火器齊射,敵紛紛落馬。
韃兵發現,以往總結出來的官軍火器“臨敵不過三發”,銃響三發之後軍陣就被沖破的經驗在這支官軍身上不靈了。車陣後邊三列步卒有節奏地此起彼伏,射擊總不間斷,這正是我祖戚公訓練有素的火銃三迭陣。但還是有凶猛的韃軍騎兵突破火力網沖擊到了車陣前,此時軍中沖出手持戚家軍特種兵器鐵狼筅的軍士將其刺倒,兩輪進攻之後,韃子墜馬傷亡者達三千多人。
野豬皮立刻變陣,將攻城用的𧁓車推了出來。東北地區寬厚堅硬的松木板做成的𧁓車能阻擋我軍的輕火器射擊,韃子改騎兵為步兵,貓腰跟在𧁓車後面,進到200步內,我車陣閃開一角,用拉車的挽馬組成的騎兵隊沖了出來,將韃子步卒一頓砍殺。
正當浙兵有條不紊地與敵周旋之時,後援的官軍開進到離渾河戰場十幾里的白塔鋪一帶,其前鋒成功擊退後金的二百名斥候騎兵,這樣浙兵軍團忽現一線生機。但這支官軍卻停下來觀望戰局,野豬皮抓住這路明軍怯戰的戰機,派黃台吉向此路援軍發起主動攻擊,數千人將3萬大軍打退數十里。這樣韃軍便一心一意全力攻打失去後援和退路的我浙兵。
野豬皮下死命令讓八旗輪番飽和攻擊,敵棄尸累累之後收到了效果,浙兵彈盡矢絕,車陣終于被打破。敵突入車陣之後,我浙兵以哨為單位組成鴛鴦陣與敵展開慘烈肉搏,每個隊形中狼筅手、藤牌手、刀手相互掩護配合與敵鏖戰。三千對四萬,寡不敵眾啊。加上連續兩天的急行軍和激烈戰斗造成體力不支,浙兵不斷倒下。總兵陳策斬殺了十幾個韃子後也倒在了血泊里。此時總兵童仲揆想趁亂撤離戰場,我叔伯戚金一把拉住他的馬說︰“大丈夫報國就在今日”,童仲揆立刻和戚金一起又翻身殺入戰場。戰至傍晚,僅存的幾十名浙兵戰士將戚金、童仲揆圍在當中,他們的鴛鴦陣式依然不亂。
話至此,不用再說下去了。此時戚銀花已經把斗絲送了來,高迎祥默然無語,取一撮放入煙鍋。心潮澎湃中手上力道失控,他一連劃折斷了三根火柴未能給自己點來火。一根點燃的火柴送至眼下,抬眼去看,正是戚銀花來幫著點煙。
“馬販子,吃出來是哪兒的煙絲?”“馬販子...高把總...”
沒辦法,遼東鎮全爛了,都是野豬皮的臥底。任你驍勇善戰,到頭來仍舊逃不過個死。看一眼戚家軍這悲壯的最後一幕吧︰殘陽即將落幕,最後的余暉將天地與渾河映成一片血色。後金八旗四面圍定,震懾于這幾十人同仇敵愾的氣焰,強撐住這幾十人直擊靈魂的銳利眼神,善近戰的韃子已然喪失與這僅存的漢人做最後肉搏的勇氣,乃萬箭齊發……
血色殘陽,漢家氣概!!!
老趙連喚了幾聲點名,才將神游渾河中的高迎祥拉了回來。
“小的在。”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顯然,高迎祥方才仍沉浸于那蕩氣回腸的英勇搏殺中,沒有听到趙大帥的問題。
“問你呢,吃出來是哪里產的斗絲了麼?”
這回听見了。高迎祥慌忙吧嗒兩口,可自己的魂靈仍停在渾河南岸渾渾噩噩地游蕩著,口中不覺其味。只得掐一把人中,讓魂靈附體回來。再吧嗒兩口,憑著自己多年老煙斗的精準口感,他敢肯定這煙絲絕非中華所產。
趙帥乃發話︰“你方才只提了福建和涇陽,這會子為何敢斷言這煙非我大明產制。”
這個麼。他高迎祥這些年流賊不是白當的,每每打家劫舍每每和官軍過招,清理戰利品時,香煙和煙絲是僅次于糧食的第二搜刮重點。不是吹牛,煙草一項,天下名品土煙吃了個遍的。
高迎祥想了想,“也不像是呂宋煙。”接著搖搖頭道,“肯定也不是呂宋產。”
原本端坐圈椅里的老趙騰地一記站起身來,對著戚家兄弟吼了起來,言語里怒中帶喜、喜中有怒。“果不其然,滿韃、倭人二賊果有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