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里住的正經藩王,去做客的話得把身上鐵甲卸下來,換身不包鐵的純布藝行頭。二人回營換衣服,順便處理下七七八八的雜事,待得抽身,已經晚上9點多了。
還去嗎?
去。特麼代王府里夜夜笙歌,正好領略下王府的夜生活。
會客廳里,一個大胡子洋和尚正擦著茶蓋飲茶,那一舉一動十分符合茶道,應是個扎根多年的新大同人了。
老趙樂呵呵對丁正南說道︰“你看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你當我堂堂皇家近衛野戰軍大師長眼瞎呀,你湖廣的兵舉著個紅外望遠鏡站在文峰塔上盯著代王府不放。我手里要有那紅外微光望遠鏡,老子也能玩上一出趕巧來。
趙壽吉不去跟主人家寒暄,只眯起三角眼看著那洋和尚,余光瞥見圓桌上幾張建築圖紙,冷哼一聲,說道︰“動作挺快啊,都準備上手啦。你別費力氣了,王爺新購的這塊地乃用來種菜。”轉頭看向代王,“王爺,小的不曾說錯吧。”
代王目瞪口呆中,不知所措也。好在這位親王政治嗅覺異常靈敏,呆若木雞片刻後聞到了來自大內的風向,乃抱拳向老趙,“多謝將軍指點迷津。”
第二天下午,趙、丁二人經南門而出往南下行時,遇上百義憤填膺的大同百姓,個個手中大錘繩索鋤頭耙子不一而足。听他們嚷嚷著,基督堂里養的雞把他們菜地給 了,這便去番廟算賬,少不得扒了那丑不啦嘰毀壞城中風水的尖頂教堂。
大軍走出二里地,耳听得背後有動靜,轉頭看去,只見大同城里騰起一股煙塵。哈哈,定是那基督堂叫百姓們給扒了,倒了。
山西介休,範永斗宅。
範家的習慣是下午四點半鐘開晚飯,因為範家有錢福利待遇高,晚上七八點鐘還有頓夜宵的。範家大院的晚飯與奢侈不沾邊,主食刀削面、 絡面、栲栳栳、百花燒麥、黃米涼糕,沒有上盆菜,飯桌上支了口黃銅炭鍋配十來樣的葷素火鍋配菜。席面上唯一能襯出範家豪門氣派的,是一大罐子的沙棘雪梨汁,這可不是飲料,這是範家吃飯時的漱口水。
一家人其樂融融吃著團圓飯,範老爺子抿著小酒听完好大兒範永斗匯報今天的入賬數目,不禁要夸獎兒子兩句。
範永斗收到老爺子的肯定不由有些得意,說道︰“遼沈那邊正在籌劃舉兵入關,向兒增購鐵料、糧米、鹽巴三項,以金葉子預付一成,貨達銀訖。”
滿心歡喜的範永斗此話一出,出乎意料地被自家老頭潑來冷水。“建州要入關,為父以為尚能全身而退滿載而歸,卻屬贏了當下輸掉未來。豈不知那新貴梁山司早有檄文警告麼。”
就算贏當下輸未來,那也是建州韃子的當下和未來,範家只管大賺銀子大發國難財。況且範永斗認為區區梁山之軍力不足慮,坊間種種傳言乃是世人的吹捧,名不副實也。別的不說,就憑梁山處窮山惡水之一隅斷然支撐不起一場國戰。國戰!打的可是不計其數的錢糧。沒錢打個屁的仗!
範永斗在晚飯後有個多年養成的習慣,他要到家中的銀庫看看轉轉,看銀庫的時候心情舒暢利于消化。而且他只一個人看,從不讓妻妾子女隨行。這次買賣獲利頗豐,從後金換回來的全部是金子。金子好啊,各地金銀匯兌比價一個勁往上漲,金子存庫也不會發霉。他十分舒心暢快,和後金做生意錢途光明。早些年,後金仍有部分以物易物,錢款不夠就用虎豹皮、東珠、人參來換。這些年就都是付硬通貨了,而這次更不得了,一水兒的黃金。
範永斗在里面很開心,趙壽吉在外面很不開心。
他娘的範永斗把他的賊窩修成了炮樓堡壘,四角四個高高大大的碉樓,十米高的圍牆很堅固,牆磚的個頭都快趕上武昌的城磚了。總之,範宅比桅桿屯大多了強多了!
老趙仔細研究過範家大院的平面圖,200畝地之大,大小院落36,房間300余,保不齊挖有暗道通城外。要想一網打盡,還得分出兵力把守縣城外圍才行。自己才帶了1000人馬,此時有些後悔人帶少了。他分出300人在城外3里拉網,其余700人進去抄家。老趙看看如城堡一般難啃的範家大院,對幾個游擊把總進行戰前動員,“大家都知道我趙壽吉,從前施州桅桿屯為軍,主守。如今湖廣營為兵,主戰。範家上下視同建奴,人不殺光不封刀!”
底下有游擊問︰“把人都殺了,他家銀子藏在哪里問誰去?”
“剛才說差池了,留範永斗本人和幾個女眷問明白了再殺!”
把範家大院比作城堡沒有夸張,因為範家大門亦是個城門樓子。抄家軍仰面喊話︰“里面的人听著,我等大同府衙巡捕前來查驗戶籍,速速開門。”
你當人家傻子還是近視眼看不清,天還沒黑呢,青天白日里700號抄著家伙的大兵來查戶口,糊弄誰呢!抄家軍叫門不開,門樓子上護院家丁二話不說開弓放箭,他們不愧範家高薪聘請的武林高手,射出的箭又穩又準。‘鐺’的一聲,箭矢射在了老趙頭盔上被彈開。誰讓趙壽吉甲冑鮮亮戰袍奪目,不先打你打誰!對付群狼先搞定狼王,範家護院智勇雙全的臨敵表現對得起他們那份工資。
老趙撿起箭鏃︰尼瑪,後金獨有的大號破甲箭鏃。“朝廷兵馬緝拿範永斗,快開門!”
報出朝廷的名號還是相當管用,少歇,剛才開弓射箭的護院大隊隊長探頭探腦將大門打開,見到朝廷的將軍,立馬給俯首跪下,為適才有眼無珠冒犯官軍而請罪。趁他低頭認罪,老趙腰刀在手,抽刀出鞘的同時將刀鋒順著他脖子輕輕劃過。護院隊長雙手抱頸發出低微的嗆聲,那是被劃開了氣管,脖腔里的血沖進了他的嘴里給嗆的。此人確系練家子,身體強壯心髒有力,強勁的鮮血沖出五指縫,玩出了花灑般的調皮。護院隊長抽搐著不斷嗆聲,他說不出話,但確定是在咽氣之前向官軍提出最嚴厲的抗議。老趙回應了他的抗議,趁刀上血尚未凝固,趁熱用護院隊長身上的綢布氅子揩拭掉腰刀上的血跡,手腕一抖,將腰刀耍出個刀花後齊刷刷入鞘,竟無半分磕踫趙總兵好身手!
還刀入鞘,擰出更能謀財害命的夾棍刀,舉刀高呼︰“兒郎們,隨本兵鋤奸!”
老趙屬于業務型領導,工作效率遠遠高于一般群眾。一連砍了幾十人,刀刃都卷了起來。撿起範家護院扔下的刀繼續砍,一刀下去,那女人的頭還在。莫非練過鐵脖子功?再一刀,人倒了頭依然在。看看手上的刀,他娘的又卷刃了!
範永斗家人丁興旺,大院里住了有800余人。抄家軍一路走一路砍,把深宅大院變成了人間煉獄。
副參將戚銀花有著婦人的名卻沒有婦人的仁,他愛惜自己的佩刀,從大門殺到內院,寧可費些功夫挑柔軟的喉管處下手去割,也不肯像其他的敗家子們連皮帶骨頭大開大闔將人腦袋砍下。有個昏了頭的錦衣男子逃錯了方向,居然連滾帶爬匍匐到了戚參將腳下,被銀花伸手指勾住下頜提將起來,正待以刃吻頸,錦衣男子保命要緊,克服喉嚨被扣得難以說話的巨大困難,嘶叫出兩個字︰“銀庫。”
哪怕是山西介休小地方的方言,‘銀庫’二字與官話相差不大。戚銀花听懂了,後續的話也听懂了︰“範永斗在銀庫。”
錦衣男子是範永斗家的二管家,願意將功贖罪帶領官軍去銀庫抓捕範永斗。根據他的交代,範家還建有兩處暗庫,只有範永斗本人知道暗庫位置。至于通向城外的暗道,二管家表示自己在此打長工16年,從未听說過有暗道一說。範永斗是否藏身銀庫有待證實,也許他听到外頭喊殺聲已經逃竄呢。不過這個情報還是有價值的。正因為情報還有價值,二管家的喉嚨不曾第一時間被破開。
根據二管家介紹,範永斗重金打造的銀庫具備當代營造法最高科技含量,防潮與保濕兼備,隔音與保溫雙修。銀庫門大小尺寸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妙在使用全封閉式熟鐵包裹榆木的復合材料制造,庫門內外嚴絲合縫,包有加厚的棉門簾。這塊門簾也大有講究,完全按照軍隊棉甲制作工藝打造而成。看到這里,抄家軍完全有理由相信哪怕外邊唱大戲,里邊的人也感覺不到動靜。
範家銀庫完全可以當地下工事使用,躲在里面能防原子彈。
事實也是如此,範永斗沉浸在金黃銀白世界中,對外面正在發生的慘劇一無所知。半個時辰之後,他心滿意足扳起鐵門栓,雙手拉住門把將庫門拉入門槽。摘下軟帽低頭撢掉衣擺上的灰塵,正待把帽子戴上,手,僵在了半空。
只見半只滴著油脂的燒雞擋住了虯髯胡子臉上的口鼻,挑成彎月的細眉眼笑嘻嘻地問候過來。
“範永斗範老板,晚飯吃了嗎?”
範永斗下意識地反應道︰“沒,沒吃”
“胡說,你明明吃了!”二管家義憤填膺,指出範永斗在撒謊。
“只此一處,範家沒有別處暗庫。”
“胡說,你明明還有兩處暗庫!”又是二管家義憤填膺,指出範永斗太不老實滿嘴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