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和水根畫好了周邊的地形圖,從高處下來時就遠遠地瞧見了這輛南來的爬犁,開始還以為是老蔫他們回來接應了,可望遠鏡里一眼就讓秦虎緊張起來,那是一架單馬拉的小爬犁,風雪里 的飛快。
倆人趕緊跑去路邊落位埋伏,再看到這家伙放慢了車馬回頭長時間的了望,秦虎首先就擔心這人是從普樂堡那邊逃出來給胡子放籠的,那就一定不能放過了。
秦虎和水根嘁哩喀喳就把這矮小漢子綁了,這家伙賊眉鼠眼地卻在兩人的身上直掃,水根拿塊黑布把他兜頭捂臉地蒙上,拎起來扔上了爬犁。
秦虎一拎地上的老皮襖,還挺沉,袖子提溜當啷的,他心中一動,先把皮襖拉平在雪地上,一寸寸地摸了一遍,兜里的幾塊銀元銅板給塞了回去,袖子里搜出個兩尺來長的鐵物件兒,倒是讓秦虎臉上露出了一絲怪笑,“他娘的,還真是啥人都能踫上!”
老皮襖給這小子披上,水根拉上了爬犁回頭趕去普樂堡,秦虎窩在小睡蓬里跟這矮小漢子擠在一處,開口便問訊起來。
秦虎拿著手里的鐵筒子捅捅這小子肋巴扇子,知道這小子不是個好種兒,先用上了剛學會的幾句黑話,“磨咕磨咕,哪一路?什麼界兒?”【什麼身份啊?從哪兒來奔哪兒去?】
“兩位胡爺天神威武,俺老舅得了急病兒,俺去請郎中,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出乎意料,這小子沒接秦虎的黑話,裝傻告饒,倒像是良民被綁了秧子。
這家伙蒙著腦袋看不見,秦虎撇撇嘴角滿臉戲謔的微笑,拿著那根一頭削尖的鐵管兒在這小子手里敲敲,跟他逗起了悶子,“這是個啥物件啊?殺豬放血的?”
“不不不,是俺鑿冰窟窿逮魚的。”
秦虎這下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子,扒瞎不打磕巴!這洛陽鏟鑿冰窟窿倒也使的。你個混賬犢子不去永陵掘墓請御醫,跑野山溝里請郎中,我得替你老舅給你放放血。”
“大爺您岔劈了,永陵里頭不埋御醫。”這小子被識破行藏,也見不著他臉紅不紅,說話兒倒沒一絲的驚慌,還在順著秦虎的話桿子扯淡,語氣中甚至比剛才裝傻央告時還多出了幾分淡定。
“嗯?這家伙不一般!”秦虎心里尋思,暫時也不想多問了,先押回去匯合再說。拍拍這小子尖尖的腦瓜子,呵呵笑道︰“埋人這活兒你比較專業!爺答應你了,埋你的時候,這個坑兒你自己挖。”
秦虎和水根半道上踫上了來接應的老蔫和石柱,兩下一踫頭都給嚇了一跳,咋就出了岔劈?
回到普樂堡的大車店里,鄭道興和成大午都跑過來瞧這個鼠頭鼠腦的家伙,普樂堡了水的胡子都擒住了,這個家伙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先把這小子單獨押起來,蔫哥,你去看著他,小心點;大午哥和水根去審審掌櫃、伙計,用官軍的身份,控制好這家大車店;滿囤、石柱看押那四個了水拉線的胡子;道興哥和快手對外警戒;我先挨個審審那四個拉線放籠的。”
在秦虎的末尾淘汰制的審訊規則下,這四個胡子沒一個敢鴨子嘴硬的,一個下午的反復詢問核對,大萬全綹子的全貌漸漸在秦虎的腦海里完整起來。
六百余人的大幫,算上周邊听號令打連旗的小綹子得有一千余號,大當家的狼萬全,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紀,瞎了一只左眼,為人十分凶橫,听說是從小在胡子堆里混大的。
六百多崽子,人人手里有噴子,槍支有好有賴,彈藥還是比較充足,特別是起局時就帶來的老底柱子有二百來人,都是老把式,好些是長短兩支槍,甚至還有碎嘴子和大嗓【機槍小炮】,他們是連官軍大桿子都敢踫的。
大萬全的底窯在狼蠍嶺下,從開始有住家的老頭溝往南七八里路,西去的一條長蟲溝里進去近十里路,溝南側山稜子上一塊大石像警惕的狼頭,過了狼頭石,一處山環陽坡上就是大營盤。再拐著彎兒穿過老林子往西邊高處去三里多,還有一處小營,小營的北側山頂上有一排立壁,最高的那塊石壁頂上的石塊像蠍子尾巴,所以這底窯叫了個狼蠍嶺。
大營駐著四百多人,小營才是大萬全綹子的核心,是狼大當家的那二百底柱子的營盤。
兩處底窯最大的屏障並不是山勢有多險峻,而是地形地貌特別復雜,兩處營地周邊全是一眼望不到邊兒的老林子,靠近營地的老林子里,地窩子暗哨、得勝坑、溝趟子【地道或地表有覆蓋偽裝的暗溝】四處密布,發現個緊急情況,呼哨、槍聲一起,大隊的胡子抬腿就能鑽了老林子。
再問底窯周圍的崗哨設置,這四個家伙狼頭石這邊常進常出,倒是說得清楚,蠍子嶺那邊就大概、或許、備不住了……
晚飯的時候,秦虎把審訊得來的情況一說,很想夜里去探一探狼蠍嶺,不然這仗沒法布置。
“不成!在當家的大隊到來前,你得在普樂堡主持,不能冒險行動!”鄭道興其實很想去,可此刻楊老啃回去了,就數他歲數大了,出門時當家的囑咐可是不敢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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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午點點頭也拿了主意,“俺同意四哥的意思,大隊過來還要幾天時間,現在探明白也得等著,普樂堡是大萬全的門戶,咱人手不多,得先穩住這兒。”
換過來吃飯的老蔫一挑門簾,開口就打消了秦虎的念頭︰“屋里那個不知哪兒鑽出來的大耗子還沒弄清楚,咱得先把他審明白了。”
“嗯,這小子冒雪進山,一路上鬼鬼祟祟的,咋看都像胡子,開始我還以為是你們這邊漏網的,現在那四個拉線了水的家伙都吐了實話,咱可以認真審審這只大老鼠了。”
“咋個審法兒?”
“先讓那四個家伙認一認,看看他是哪一路?”
“好,俺去提人!”
“等等,道興哥,那個大耗子油滑的很,咱先布置一下,還從那四個家伙開始。”
這下哥仨又來了興趣兒,眉眼帶笑地瞅向了他們這位手段翻花兒的少當家。
“這樣這樣這樣……”
……
飄了一個白日的雪花這個時候停了,天色早已落下了夜幕,越刮越勁的寒風中大車店關緊了大門,掌櫃的和一幫伙計吃過了晚飯都被趕上了炕頭,里面成了一個封閉的世界。
秦虎八個人恢復了趕去旺清門馬家時那一身統一的勁裝,只是臉上猙獰的面罩還都戴著,加了消聲器的長盒子炮身後一背,任誰一眼就能瞧出來,這是一隊非同尋常的彪悍隊伍。
滿囤和石柱架著那支‘大老鼠’進來了東屋,秦虎已經盤腿坐在炕沿兒上等著了。
倆人把這矮小漢子往對著窗戶的長條凳上一按,從炕桌上拎起用草紙遮蓋了一半的馬燈,調轉角度,兩盞挑亮的馬燈射出的光線左右就照在了這矮小漢子的臉上。
昏暗的炕頭上秦虎不急不緩地開了腔兒,“你可以接著扒瞎扯犢子,我們也有時間跟你耗著,不過從現在開始,你就不許睡覺了。知道熬鷹嗎?現在我們弟兄換著撥來熬你這只掘墳挖墓的大耗子,直到把我們想知道的你都實打實的吐干淨為止!”
秦虎給了他幾秒思考的時間才繼續道︰“我們是大萬全綹子的仇家,這次過來不會跟狼萬全善罷甘休的,你是什麼人?來這里干點啥?識相的就趕緊明說。
我們是講道理的,不願用那些胡子拷秧子的手段,但你要耍奸硬扛,就是咱的仇家,我先給你撂個實底兒,我能把你熬瘋熬傻了……”
“俺真不是胡子,俺進山是想抄近路去寬甸請郎中的……”
“好好好,你姓啥叫啥?家在哪里?你老舅得的什麼病?郎中請的又是誰?”
“……”
屋里一問一答地耗上了,外面也沒閑著,那四個胡子被蒙頭罩臉的拉到了院子外頭,鄭道興和老蔫架起一個進了院子,低聲在他耳邊威脅著,“不許出聲兒,看仔細了!”說著話短刀就擱在他的脖子上。
三人悄無聲息地貼近窗戶,摘下胡子頭上的面罩,讓他湊到窗洞上向里面細瞧,鄭道興和老蔫的眼神兒就死盯在了這小子臉上。
等他瞧清楚了屋里那只‘大耗子’,然後給他重新罩頭拉出了院子,接著是下一個……
里面這矮小漢子雖然是一臉的惶恐,可仍然是應對自如,秦虎紙片上記下了一篇兒,卻沒一句有用的,他始終咬定了自己不是胡子。
外面的活兒忙清了,成大午邁步進屋替下了秦虎,秦虎匆匆到了後面的院子,跟那個‘大耗子’虛晃一槍,真正的突破口還是放在了後面。
里面老蔫正審著那個老合升的鑾把點子,瞧秦虎進來,趕緊匯報關鍵的要點,“他們四個都認的那挖墳的臭耗子。”
秦虎拐在炕頭上開口問道︰“那小子叫啥?”
“名字俺們都不清楚,他是狼大當家的家里人,不是大萬全綹子的,有時過來拜蛐蛐【走親戚】,熟脈子都喊他‘老臭’。”
“哦……”秦虎輕輕吐了口氣,從兜里摸出了小本子。
“知道他家在哪里嗎?”
“不不不,不知道!誰敢問這個,狼當家的得鞭死他。”
“這個老臭常過來嗎?”
“也不常來,開春一次,大秋後來一次,都是大隊人車,拉著貨來的,其他時候就不定準兒了。”
“拉的什麼貨?”
“煙土!”
“哦,是買賣嗎?”
“是,狼當家的會安排人來桓仁交錢接貨。”
“這個老臭知道大萬全的底窯嗎?”
“知道知道,來貨的時候他不上山頭,自己一個人來的時候,或是上埂子住兩天。”
“他自己一個人來的時候多嗎?來做啥?”
“不多,去年來了兩三回,像是來通口風兒傳海葉子的【海葉子是書信】。沒大事的時候到桓仁通個平安就走,有事情磨磨【商量】的時候,就讓俺拉著上埂子。”
“嗯……”秦虎尋思了一瞬又問道︰“你知道小萬盛綹子嗎?”
“知道,也是狼大當家的蛐蛐【親戚】,他們在興京有線窯,跟俺在桓仁老合升一樣的,每逢雙月的十六到十八這幾日,兩頭要輪換著來人去人放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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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老臭會是小萬盛綹子的嗎?”
“不是。”
“怎麼說?”
“他跟萬盛綹子也不是一溜的,帶人拉貨過來時,都是卸一半的貨,剩下一半要送興京那頭給萬盛綹子的。”
“哦……”秦虎皺起了眉頭,又冒出來一股岔子。
秦虎這一尋思,屋里一時安靜了下來,就這樣楞呵呵的沉默里,這鑾把點子囁囁喏喏的問了一句︰“兩位大爺打哪兒逮住的那個吃臭的?【盜墓的】”
秦虎瞅瞅這個家伙還是回答道︰“大致在你說的長蟲溝附近。”
“大爺,那他一準兒有事兒要上埂子找狼大當家的磨磨。”
秦虎眼前一亮道︰“你是說他先到了桓仁老合升,沒找到你,然後冒著大雪還跑了過來……嗯,有道理。”秦虎拍拍這小子肩頭對老蔫道︰“給他們哥四個弄些酒菜,讓他們吃飽喝足了睡覺吧,別難為他們了!”
四個了水拉線的胡子被趕進了掌櫃、伙計的院子里,一邊佔了一間屋子,酒菜也給他們整上了,堂屋和院子里鄭道興和快手、水根看著這兩邊的人就省了人手。後面院子里,老蔫帶著滿囤、石柱先在西屋里歇了,東屋里只剩下成大午還在審著那個老臭。
這小子兩手被綁在炕桌桌面上,只要他敢瞌睡,成大午手里的洛陽鏟就砸在他的指頭上。秦虎也不急著問他,又搬過來一個炕桌跟這家伙拐了個肩並肩,堵在了炕頭里的窗口邊,挑亮了一盞馬燈,在桌上寫寫算算起來,神情專注,旁若無人。
成大午的審問不僅沒啥新意,而且簡單的令人發指,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個問題,叫啥?打哪兒來?奔哪兒去?家在哪兒?家里還有什麼人……
老臭車 轆話已經回答了不知多少遍,他明白這是在耗他的精神頭兒,也知道身邊這個帶著素淨面罩的大個子更厲害,就是他擒住了自己,就這樣小心戒備著等著他們使出新的手段。可身邊那大個子似乎是來坐陪的,他拐在邊上一直在精神集中地寫自己的東西,老臭不識字,可那紙面上的戳朵【字跡】清晰漂亮,一行一溜的鐵筆神鉤寫得好生耐看!
在這樣的氛圍里,就那份沉靜專心,讓老臭心里不停地在翻騰,慢慢就發了毛。這些人越是沉穩就越是厲害,你個狼瞎子咋惹上了這樣的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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