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兩天前就通知麗芳了，說自己預約了胃腸鏡體檢，這幾天的飲食都要盡量清淡。
李先生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平時應酬多，經常喝酒。因為工作繁忙，飲食也不是很規律。腸胃多少都有些毛病，例行檢查是很有必要的。其實，每一個人四十歲以後，都應該按時進行這方面的篩查。
這也不難辦，因為李先生多數時候只在家里吃早餐，午飯和晚飯很少回來吃。所以，麗芳決定這幾天早餐給他喝些白粥或純牛奶之類易消化的東西。
自從上次辭工風波之後，麗芳比以前做事更加小心了，話也更少了。
去體檢的前一天晚上，李先生是十點多回來的。當時麗芳已經準備睡了，這幾天也累了。
有一片草坪，李太說不要了，把草全部鏟去，準備再種一些花，還有院子西邊那棵樹，靠院牆的枝條已經伸到鄰居院子里去了，也需要修剪，鄰居家歷經好幾年的裝修，終于要告一段落了。
這幾天除了例行的事務，麗芳還在忙這些事情。
因為來了這幾年，鄰居家只見裝修工人，從來沒有見過房主，不知是何方神聖？
麗芳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手機突然令人心驚肉跳的響了。接起來一听，李先生說︰‘大姐，你出來一下。’
麗芳放下手機，開燈換好衣服來到客廳，就看到李先生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看起來很疲憊。歪在沙發上。每天隨身帶著的小包隨手放在一旁。茶幾上放著幾瓶藥，應該是腸胃鏡的術前準備藥。
在燈火輝煌的空曠客廳里，映襯得李先生整個人不復平日的意氣風發，看起來有幾分萎靡。臉色不像平時剛毅冷峻，有幾分失意落寞。
麗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幾天��讓瑩瑩摔跤的事，李太和他鬧別扭了，這兩天李先生晚上回來，無論在客廳坐到多晚，李太再也沒下過樓。
想起玉芬以前在這里的時候，偶爾晚飯後李先生也是這麼帶著幾分倦意的斜躺在沙發上。玉芬干完家務，會像貓一樣悄無聲息走過去，靜靜的泡上一壺茶。李先生倒是從來沒有讓她離開過，還會睜開眼楮看一眼，又安靜的閉上。默默把擱在茶幾上的腳放下去。麗芳總覺得，那種時候，客廳的空氣里流淌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那是心與心的互通，無需言語，無關男與女。麗芳莫名的喜歡那種溫暖的氣氛。
現在麗芳只是一言不發站在茶幾前。
李先生從沙發上直起上半身說︰‘大姐，你今晚燒兩大壺開水涼著，我明天很早就要喝。’
于是，麗芳去廚房找出櫥櫃里的兩只大水壺洗干淨了，燒了滿滿兩壺開水涼著。又找出一只保溫壺，燒了一壺熱水，這種藥是需要兌成溫開水喝的。
把燒好的水放在了餐桌上，麗芳走過去對他說︰‘李總，水我燒好了，放在餐桌上。’
李先生說︰‘行了，你休息去吧。’
麗芳看到他孤零零的坐著的身影 ，忍不住問道︰‘明天誰陪你去呀？’
李先生抬頭不解的看了一眼麗芳說︰‘我自己去。’
天吶，喝到人手腳發軟，還自己開車去呀？為什麼不讓李太或趙師傅開車陪他去呢？
麗芳本來想問一問，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李先生卻好像看穿了麗芳心里的想法，說道︰‘老趙明天有事。’
麗芳‘哦’了一聲，就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麗芳四點就醒了。不是鬧鐘，也不是失眠，而是因為有人在客廳不停的來來回回走動。
麗芳從床上爬起來，倒下去又躺了一會，听著客廳里的腳步聲竟睡意全無。
于是起來穿好衣服，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又拉開窗簾，看到外面天還沒亮。
反正已經醒了，麗芳想干脆出去看看。
一出房間門，只見客廳燈全部打開著，公共衛生間的門也大開著，餐桌上放著喝了一半的涼白開，不見李先生的人。
麗芳在客廳中間站了一會，就見到李先生滿臉痛苦的表情，一只手扶著牆，從公共衛生間出來了。
見到麗芳，愣了一下。剛朝餐桌這邊走了兩步，又急忙返身朝衛生間跑，這次把門 一聲關上了。
麗芳去廚房開始準備早餐。
過了一會，見到李先生來到餐桌邊，慢慢坐下了，捧著大水壺，開始大口的咕咚咕咚喝水，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麗芳知道這種藥並不好喝，有點咸，有點甜，還有點莫名其妙的澀，說不出的難喝，喝到最後，會有想吐的感覺。
麗芳走過去問︰‘李總，你檢查完了回家嗎？我準備點粥放著？’
李先生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用一只手捂著肚子，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箭一般朝衛生間跑去。
真是遭罪。人類只有在生命和疾病面前才是真正平等的。
又過了好久，才見到李先生無精打采的從衛生間出來了，對廚房的麗芳說︰‘煲點白粥放著吧。’
麗芳說了聲好。就在廚房慢慢準備早餐，其實本來也不用這麼早的。是怕他拉到摔倒了，身邊能有個叫得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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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芳記得自己當時就是老公陪著，幫忙提著水瓶，邊走邊喝的，去衛生間的時候，老公就守在外面，就怕她摔倒了。
為什麼主臥靜悄悄的呢？難道李太不知道李先生今天要去做腸胃鏡嗎？睡在一張床上，有人起床，另外的人竟完全不知道嗎？
也許他昨晚和��睡的吧。想到這里，麗芳說︰‘李總，要不要我去把李太叫起來，陪你一起去？’
李先生這時已經安靜下來了，跑衛生間的間隔時間長了些。不過，仍然不情不願的小口小口的喝著水。
听到麗芳的話，想了想說︰‘算了吧，讓她多睡一會。’
夫妻嘛，不就是有個生病頭疼腦熱的，互相陪伴照顧一下嗎？這個時候了，還要讓她多睡一會？
只能說他是個人英雄主義者，不管能不能感動別人，反正他肯定感動了自己。
在又跑了兩趟衛生間後，李先生徹底平靜下來了。也不喝水了，靜靜的在餐桌前坐著。現在天剛亮，可能是去醫院還太早了吧。
他肯定是走綠色通道，到點去就行了。
李先生又坐了一會，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可能還是體力有點不支，用手扶了一下桌子邊緣，移步到了沙發那邊又坐下了。
麗芳不知道他是不是約的全麻，現在一般都會做全麻的。如果是全麻的話，開車會不會有危險呢？
其實麗芳很討厭自己這種愛操心的性格。這次回來之前，都說了只做自己份內的事，別的不管。可現在卻又忍不住了。
麗芳過去說︰‘李總，還是讓李太陪你去吧，到時做完了開車不太好。’
李先生坐在沙發上，把頭仰在靠背上，無力的嘆息了一下，說道︰‘你上去看看吧。’
麗芳輕手輕腳的上樓去敲主臥的門。敲了一會，沒有人應，又怕吵醒其他人。下樓回房間拿了手機，開始打電話。
電話響了十幾秒，李太含糊慵懶的聲音傳來︰‘喂，干嘛啊。’
麗芳說︰‘李總一會要去醫院做腸胃鏡，他說要一個人去。’
李太仿佛沒有听懂麗芳的話，仍然不太清醒的問︰‘啊？’
麗芳說︰‘李總說自己開車去醫院，我看他身體有點虛弱。’
李太打了個哈欠說︰‘哦，知道了，我下來。’
過了十來分鐘，李太已經換好衣服下樓了，素面朝天的臉上還沒完全清醒。走到沙發前問李先生︰‘你怎麼不讓我陪你去呢？’
李先生小聲說︰‘現在進醫院挺麻煩的，只是檢查，我一個人可以的。’
李太說︰‘如果太麻煩的話，我就不進去，在外面等你。’
李先生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今天自己算多管閑事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改掉脾氣，可真是難。
不到九點，李先生夫婦就回來了。兩個人表情都很輕松，應該沒有查出什麼毛病來，李先生手里還提著一個袋子。
當時��還沒起床，巧雲和瑩瑩吃完去了小區玩。
麗芳一個人在一樓拖地，看到李先生夫婦回來，去廚房把白粥端了出來。
李先生沒有馬上去吃飯，而是把手里的袋子朝麗芳揮了揮，隨手放在了儲物櫃頂上說︰‘大姐，這個藥你吃吃看。’
麗芳問︰‘什麼藥？’
李先生說︰‘治胸悶的。’
麗芳說︰‘我就是偶爾會悶，也不是經常。’
李太正在給李先生盛粥，微笑著說︰‘這個藥吃了能讓你心情平靜。’
哦，調節情緒的？難道自己真的更年期了嗎？需要用藥物調節了？
麗芳沒再說話，吃就吃唄。
那邊，李太已經端了粥放在李先生面前。又柔聲細語的問李先生要吃什麼菜配粥？
看來，倆人和好了呀，或許人家根本就沒鬧別扭。
不管怎麼說，看到他們和和氣氣的，麗芳也高興。
李先生雖然剛強，可李太陪著他一起去了，他還是很高興的，麗芳看出來了。
任何感情都需要雙向奔赴，每一個人內心都渴望被愛，被關心。
想到他給自己拿藥了，麗芳投桃報李的問︰‘你們今天去檢查沒什麼問題吧？’
李太說︰‘沒大毛病，胃有點潰瘍。’
麗芳說︰‘那就好。’
李先生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大家都沒有再說話，麗芳繼續拖地。
自從那天��甩手讓瑩瑩摔在地上後，巧雲帶孩子更加仔細了。那天李太夫婦忙著哄孩子，雖然並沒有責怪巧雲大意，可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復雜。
孩子們可不會管大人心里舒不舒服。瑩瑩一如既往的愛找哥哥。
��呢，雖說心里清楚每個人之間的關系，可畢竟長期和瑩瑩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每天一個桌上吃飯，瑩瑩每天跟著他哥哥長，哥哥短的，所以，心情好的時候又會主動去逗一下瑩瑩。
李太不干了。
這一天，李太和瑩瑩坐在沙發上吃水果時，��從樓上下來。饒有興致的打開電視開始看起了動畫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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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瑩看到動畫片，頓時興奮了，睜大眼楮看得比哥哥還開心。邊看邊對著電視指手劃腳的和哥哥討論。��可能是心情好，也笑著回答了她幾句。
小姑娘越發興奮了，從沙發上溜下來，跑到哥哥旁邊，扭著小身子坐在了��身邊。
巧雲在不遠處站著，隨時準備去抱走瑩瑩。
李太看見了，小聲說︰‘瑩瑩，過來媽媽這。’
瑩瑩不想過去，假裝沒听到，挨哥哥更近了。還伸出手要從��手里搶遙控器。
��抬著胳膊，把遙控器高高舉起來不讓她搶。
李太柔聲說道︰‘��，你把遙控器給妹妹吧。’
��不說話，也不給。
李太又叫道︰‘瑩瑩，快點過來！不要搶遙控器。’
這時，瑩瑩雙手扯著��的胳膊使勁往下拉，��賭氣的把胳膊猛的往下一沉，一下子手肘剛好戳在了瑩瑩眼楮上。
頓時哭聲震天響，孩子都哭得喘不過氣來了。
李太馬上沖過去把瑩瑩抱起來，對著��吼道︰‘你干嘛呀？’
�圭也嚇住了。低下頭坐著不敢說話。
李太連忙把瑩瑩捂著眼楮的小手扒開看，巧雲和麗芳也跑過去看。
一時間，所有人都圍著瑩瑩，肉眼看不出傷，但孩子哭得厲害。麗芳估計是踫到眼珠了。
李太滿眼恨意的看著��。
這時，巧雲說，我們帶她去醫院讓醫生看一下吧。
李太點點頭，就和巧雲兩個人抱著瑩瑩匆忙出門了。
剩下麗芳和��倆個人在家里。
��嚇的仍然坐在沙發上沒動。
麗芳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用一只手摟著他的肩膀問︰‘你不是故意的吧？’
��抬頭看了一眼麗芳，說︰‘我討厭她！’
麗芳問︰‘為什麼？她多可愛呀。’
��說︰‘她每天都可以和自己的媽媽呆在一起，爸爸也那麼喜歡她。每個人都要我讓著她，我偏不！’
麗芳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偏過頭朝他看去，那是一雙充滿委屈、不甘、恨意的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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