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菜地里的露水還沒散。
甦如會拎著鐵皮水壺往菜畦里澆菜。
水順著壟溝淌開,剛冒頭的小白菜舒展開葉子。
“如會妹子,晨起澆菜忙,露水打濕花衣裳——”
酸溜溜的嗓門從田埂那頭飄過來。
甦如會手里的水壺差點歪了。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王書民。
這人真是陰魂不散,跟盯梢似的。
她在哪兒,他準能在哪兒冒出來。
王書民背著手踱過來,藍布褂子熨得筆挺,頭發梳得溜光。
“如會妹子,你看我剛念的這首比上次那首更有味道吧?”
甦如會沒理他,把水壺往地上一頓,轉身去澆另一壟辣椒。
辣椒棵上掛著青紅相間的果子,被水一淋,看著格外精神。
“哎,你別躲啊。”
王書民跟過來,蹲在她旁邊,手里的紙都快戳到她臉上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如會妹子,我可不是瞎胡鬧。”
“打你帶著歲歲回村那年,你蹲在河邊洗尿布,我就瞅著你順眼。”
甦如會冷哼了一聲。
“喲,那這樣的話,那會兒我這麼難,怎麼沒見你搭把手?”
王書民︰“......我當時忙著學習。”
“我想著以後能爭取個好工作,讓你和歲歲過上好日子,只能把對你的愛先暫時收起來。”
甦如會听得都想發笑︰“那你收挺久,收到我家歲歲都結婚了,在城里過上好日子。”
王書民蹙眉受傷道︰“如會妹子,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你是覺得我是想佔你便宜,享歲歲的福?”
“我沒這麼說,你自己說的。”
甦如會胳膊肘直接頂開王書民,“讓開!當心我拿水壺潑你。”
“別別別。”
王書民趕緊往後縮了縮,又往前湊。
“我是說真的!那時候你總穿件灰布褂子,袖口磨破了還在縫,可我就覺得,你比村里誰都俊。”
“抱著歲歲喂吃的,眼楮柔得像井水,我就想,這女人要是能跟我過日子,我天天給她挑水劈柴!”
他越說越激動,手里寫著酸詩的紙都攥皺了。
“我知道我念詩酸,可我嘴笨,就這點能耐!如會妹子,你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代課一月掙三十一塊五,夠咱倆吃穿。”
“我還會編筐,閑時編幾個賣,能給你扯花布。”
“我姐那邊我去說,她再敢罵你,我就跟她斷絕關系!”
甦如會直起身,拎著水壺就往回走︰“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哎你別走啊!”
王書民追上來,擋在她跟前。
“我還沒說咱倆以後的日子呢!”
“我想好了,東屋給你做針線房,縫紉機靠窗放,光照足。”
“西屋我搭個小炕,冬天燒得旺旺的。”
“歲歲要是回來看你,咱就殺只雞,我給她炖蘑菇……”
他說得眉飛色舞,好像倆人真要搭伙過日子似的。
甦如會听得腦仁疼,剛要開口懟他,身後傳來個膩歪歪的聲音。
“書民兄弟,這大清早的,跟如會妹子說啥悄悄話呢?”
扭頭一看,是村里的劉寡婦,前兩年死了男人,帶著兩個雙胞胎兒子生活。
她挎著個竹籃站在田埂上,籃子里裝著剛摘的豆角,眼楮直勾勾盯著王書民,臉上堆著笑,眼角的褶子都擠到一塊兒了。
“劉嫂子。”
王書民往旁邊挪了挪,明顯不想搭理她。
劉麗跟沒看見似的,幾步湊到王書民跟前,把籃子往他懷里塞。
“你看我這豆角,嫩得能掐出水,中午你來我家唄,我給你炖排骨吃?”
“我知道你愛吃帶點肥的,昨兒特意跟張屠戶定了二斤肋排。”
王書民把籃子推回去︰“不用,我家有菜。”
“有菜哪有我做的香?”
劉麗又往甦如會那邊瞥了眼,話里帶刺。
“有些人啊,看著清爽,做起飯來未必中用。”
“不像我,蒸饅頭、炖肉、腌咸菜,樣樣拿得出手。書民兄弟,你說是不是?”
甦如會懶得听她叨叨,繞開他倆就往自家菜地走,剛邁兩步,被劉麗喊住了。
“哎,如會妹子,你別走啊。”
“書民兄弟對你掏心掏肺的,你總端著架子干啥?”
“難不成等著閨女給你找個城里老頭?”
“劉麗你嘴放干淨點!”甦如會猛地回頭,手里的水壺咚地砸在地上,濺了劉麗一褲腳泥。
“我找不找男人,跟你有啥關系?管好你那倆偷雞摸狗的兒子再說!”
“你罵我兒子干啥!”
劉麗跳起來,指著甦如會的鼻子罵。
“我兒子再不濟也是我親生的!”
“不像你,撿個丫頭片子當寶,還不是盼著她給你釣金龜婿?”
“現在倒好,金龜婿是來了,你倒嫌書民兄弟配不上你了?”
“我嫌他?”甦如會氣笑了。
“我是嫌他煩!”
“王書民,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別在這兒念你那破詩,管好你的破爛事。”
“要是沒本事,就別在我跟前晃!”
王書民被夾在中間,臉漲得通紅。
“如會妹子,你別氣,劉嫂子她不是故意的……”
“我咋不是故意的?”
劉麗搶過話頭,往王書民身邊靠了靠,聲音軟下來。
“書民兄弟,我是為你好!”
“你看我,跟你同歲,帶著倆兒子,會干活會持家,跟你搭伙正合適。”
“咱倆人湊一起,我給你洗衣做飯,你教我兒子念書,日子保準紅火。”
她掰著手指頭數。
“你看啊,第一,我跟桂香姐處得好,以後進了你家門,保準沒婆媳、姑嫂矛盾。”
“第二,我兒子都懂事,以後給你養老送終,比那城里來的丫頭片子貼心。”
“第三,我身子骨好,還能給你生個大胖小子,續你們王家香火……”
“劉嫂子你別說了!”
王書民往後退了兩步,臉都白了,“我跟你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