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錯愕地望著玉階之上的朱元璋。
正值春秋鼎盛的朱元璋,絲毫不見老態,有了殿閣大學士幫忙處理奏疏,精神更勝從前,仿佛年輕了十歲。
但無論怎麼看,他依舊是朱元璋,可做事的手段,卻讓李善長刮目相看,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腹誹︰陛下這是鬼上身了嗎?
以前的朱元璋在他看來,可以稱得上剛愎自用,而現在的朱元璋,比他還不要臉!
“哈哈哈,韓國公怎麼不說話?”
“……”
李善長也不想當啞巴。
可他現在說什麼都是錯的。
拒絕陛下?
那是有異心。
答應陛下?
新官制得罪的那群人,只怕會將怨恨全部轉移到他的身上。
畢竟劉基如今可是御前紅人,督察院左都御史,看誰不順眼就能彈劾一本,而他韓國公只是太常寺卿,豁出臉皮去,連劉崧都扳不倒。
李善長想當滾刀肉,朱元璋卻不打算成全他。
“既然韓國公不反對,那就是默許了,咱就知道,韓國公一心為公,定能再度精簡各部各司的官員,各位愛卿,你們認為應該按照老先生的來,還是再等等,等韓國公用他那一套吃苦受累的法子,給大家總結一下做事的經驗過後,咱再行填補空缺人手?”
文武百官看向李善長的眼神,都變得敵對起來。
哪怕是淮西集團的功勛,想到李善長為了獲得陛下好感,竟不惜高調彰顯自己的功德,生怕被人賣了還數錢,又有劉崧與陸仲亨的前車之鑒。
唐勝宗立即跳了出來︰“陛下,末將支持按新官制來,所有任命都按能力來篩選!”
軍中功勛之後也有不少,他們拼死拼活打仗,確實也是想給後代謀個便利。
可想立足于軍中,還是得靠軍功。
這樣一來的話,他們這些本來就在軍中佔據一席之地的老將,只要狠下心來管理族中子弟,趁著在位時,提拔後輩一把,按照能力來分工的話,就不用擔心比他們身份更尊貴的皇親國戚,橫插一杠,騎在他們脖子上拉屎。
哪怕是淮西的武將勛貴也是分等級的!
像徐達、李保兒還有湯和、死去的常遇春,這些都是陛下的心腹,唐勝宗他們這些武將,能力不及他們,便自詡不輸給這些人的後代。
別的不提,常遇春的長子常茂,年紀輕輕便繼承了鄭國公府,一個黃毛小子,還要力壓他們一頭,唐勝宗早就不服氣了。
“末將也認為,應該按照能力來任命官員。”
“有句老話說得好,王侯將相……”
“咳咳咳!”
劉基重生地假咳一聲,打斷了那個胡亂套用老話的武將,朝著玉階之上,拱手一拜。
“老臣認為,像韓國公這樣,一人能夠身兼數職的治國大材,並非人人能夠擁有,老臣推敲的官制,不可再行精簡,還望陛下能夠憐惜百官。”
李善長被劉基一通吹捧,臉上並無半點開心之色。
反倒是用凌厲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一眼劉基。
好你個劉神棍,居然敢設套利用我當墊腳石!
劉基看到李善長氣得臉色鐵青,卻只能一言不發,吃了這個啞巴虧,心情十分舒暢。
這事可不是他和陛下做得不厚道,誰叫李善長自己跳出來逞能,還要捂劉崧的嘴,想著讓百官埋怨陛下待人苛刻。
這一回,陛下能把攪屎棍掰折了墊在腳底下,完全是李善長自討苦吃。
朱元璋則故作沉吟地問李善長︰“韓國公,你認為真的不能再精簡了嗎?”
“陛下!臣認為劉老大人的新官制,更適合我們辦差!”
“臣附議!”
“臣也一樣!”
文臣們生怕李善長,為了突出自身的能力,大包大攬再讓他們自掏腰包請幕僚請人手偽造能干的功績。
權衡利弊,在新官制還是再精簡之間,一股腦地全部選擇了支持前者。
本來任何一種新的制度,在推行的過程中,都會踫到各種利益既得者的阻礙。
哪怕強硬地推行開來,最後朱元璋這個皇帝,還有改革的推行者劉基,都會遭到怨恨。
眼下好了,不少人的眼神,像淬了毒似地盯著李善長。
“韓國公府的子佷和姻親,是不打算入朝為官了嗎?”
“李佑的父親出了事,此人以後能不能得到重用還兩說,李祺以前頗得陛下喜歡,可這兩年也逐漸疏遠,丁斌更是摔傷了頭,不知何時能好。”
“難怪韓國公要讓陛下再次精簡官員,原來是他吃苦受累,也見不得別人輕松。”
何況他們現在做事,根本就不輕松!
這些人議論的聲音可比剛才劉崧三人交頭接耳大得多,許多人就是故意讓李善長听到的。
李善長深吸一口氣,壓下這口惡氣。
無他。
除了因為自己目前勢單力薄,打嘴仗贏了也是輸以外,更因為……這些人說得對!
李善長目光幽幽地盯著龍椅上的朱元璋,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弧度。
先贏不算贏,一時失利算得了什麼。
韓信當年能忍胯下之辱,他也能夠在這大明朝堂當一位無牽無掛的孤臣。
你們要恨,也不能讓你們白恨,白替劉基擔了一回惡名!
李善長眼中閃過一抹凌厲之色,在朱元璋和劉基認為大局已定時,往烈火上潑了一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