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什麼好差事,幫手越多,目標越大,事後清算起來越麻煩。
老宋寫完試題還得經他的名義散播出去,這件差事功是陛下的,過是自己背,沒有這個覺悟誰也別來摻和。
“咄咄!”
劉基一臉不容置疑地敲了敲桌子上空白的紙張。
“七月就要開考,學子們還要趕路,留給你我的時間不多了,你我再堅持一個時辰吧。”
“都說了你何苦自己獨自承擔……”
宋濂話還沒說完,看到老友假咳了幾聲,于心不忍。
“算了算了,我這就差小廝告訴夫人,今晚宿在劉府不回去了。”
……
李府。
午夜時分,靈堂前光影飄忽,夜風吹動著李善長身上的喪服,發出嗚咽的響聲。
得知帝後接連賞賜劉基父子藥材的事,李善長的面色變得很難看,李祺更是怒不可遏。
“陛下不答應汪御史恢復父親丞相之位,還要如此高調地抬舉劉家父子,這不擺明是沖父親來的嗎?”
“祺兒,慎言。”
李善長的臉色,仿佛比銅盆里的灰燼顏色還要深上幾分。
李祺還在為他抱不平。
“父親為了陛下殫精竭慮,天下誰人不知,那劉伯溫除了會煽風點火,把朝堂弄得一團亂,他還會干什麼?”
這話有失偏頗,但政黨之爭,向來是互潑髒水,因此李善長並沒有反駁。
可等李祺發泄完怒火,他還是高舉手臂甩了一巴掌。
“啪!”
李祺捂著被打的左臉,錯愕地望著動手的李善長。
“父親?”
“不明白為什麼要打你?”
見李祺捂臉點頭,李善長低聲怒喝。
“如今京城多少人正暗中猜測,帝後為何要給劉家賜藥,是想扶持劉基所在的浙東集團,還是看在燕王與劉 交好,想著提攜劉 ,借機讓抗倭的將領效力,你倒好,口口聲聲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行敵人之舉,我打你都是輕的!”
不怕對手精明,就怕同伴愚蠢。
李善長想到那劉 文武雙全,劉基後繼有人,哪怕只能再撐幾年,等劉 成長起來,也足以接手浙東集團。
再看自己精心培養的兒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暗嘆一聲。
“祺兒,你挑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自請外放吧。”
“父親,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李善長沒有任何遲疑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機會不機會的問題,你不適合在朝堂里攪弄風雲,你連像陳寧那樣的攪屎棍你都當不成,若我事成,你年關考核完再回來,若我事敗,沒有拖家帶口我容易脫身,也不會連累你們。”
他再怎樣,也不會學胡惟庸,蠢到手里沒兵權,就去造反。
只要他不造反,天塌下來還有丹書鐵券頂著,哪怕保不住他的性命,也能讓他的子孫苟延殘喘。
李祺不明白,哽咽著問道︰“父親,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別爭那丞相之位了,爭來了又有什麼用呢?”
“當然是為國為民。”
李善長的這個回答,李祺半個字也不信。
他隱隱猜到,父親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但卻不知道,父親這盤棋贏了以後,能獲得什麼。
轉念一想,他連父親的目的和手段都沒猜透,卻還想著幫著父親去戰勝敵人,確實夠蠢的。
“父親,我听你的,但我不想走太遠,我想去鳳陽。”
鳳陽宮殿已經造得差不多了。
陛下早有遷都鳳陽的打算。
李祺的這個決定,倒讓李善長高看了這個兒子一眼。
人雖然愚蠢,但眼光放得很長遠,也算有可取之處。
“好,等下次早朝時,為父會讓人彈劾你,讓你去鳳陽,借此也讓大家和陛下知道,為父不會徇私,會讓你受些委屈。”
“能為父親當墊腳石,兒子不委屈。”
李善長嘴角微抽,默默地收回了剛才對兒子的夸贊。
看不破不說是自知。
看破不說破是智慧。
兒子除了眼光還行以外,剩下的是啥啥都不行。
鳳陽,還是太近了。
只是離得太遠,難免受欺負,人心都是肉長的,就這樣吧。
“父親,那劉 一躍升為溫州衛所指揮使,不給他使些絆……”
李善長斜了一眼多嘴的李祺。
只一眼,李祺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立即閉上了嘴,但臉上妒恨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他提的這個意見,不單單是為了父親好,更是見不得和他同齡的劉 ,只憑一戰之功,就成了陛下心中的天策神將,連皇後娘娘都要親自送傷藥去溫州。
劉 ,一個百戶起步的次子,有朝一日變成大將軍回到京城,騎在他的脖子上拉屎?
小時候父親就經常拿他跟劉 做對比,說他讀書不如劉 ,要是再讓劉 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將軍,那還了得?
絕不能給劉 這個機會!
“你能想到的事,為父自然早就想到了,早在陛下讓劉基官復原位時,我便讓溫州與湯和有舊的官員,搜集了劉 不尊上官、不敬同僚的證據,給湯和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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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和不僅是負責查辦廖永忠,和溫州官員通倭案的欽差,更有直奏陛下當地將領功過的權力,甚至可以直接任免地方將領。
陛下對劉 再看重,若是湯和瞧不上劉 ,在奏本上寫幾句不好的評價。
劉 就得在海邊多磨練幾年,才能上船下海。
“父親未雨綢繆,兒子佩服!”
李祺知道,只要父親出手,劉 一定沒有出頭之日,不死也得扒層皮。
而李善長見兒子喜怒形于色,就差把幸災樂禍掛在臉上了,嘆息一聲。
“祺兒,等到了鳳陽,你休沐的時候多去寺院轉轉,多听听禪師講講《心經》。”
“……是,父親。”
李祺為人子,還有一點好處。
那便是被李善長教育得,從不知道頂撞長輩,讓他干什麼,他便干什麼。
李善長一直覺得兒子乖巧听話,能夠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如今才發現,這左膀右臂和提線木偶是一樣的。
忽然羨慕起劉基家里那個,有魄力舍棄父輩鋪好的官途,去戰場拼殺立功的劉 來。
既然李家沒有這樣杰出的後代與劉家打擂台。
那便毀掉吧。
于國有功有利但于我李善長無利的,毀掉也無妨。
……
溫州,龍灣。
濤聲依舊人不復。
距離那場慘烈的戰斗,已過去了兩個多月,海水將鮮血連同一些人的功勞,洗得一干二淨,只留下滿地的狼籍,還有破敗不復昔日的無人漁村。
漁村旁邊的山包上,忽然樹立起了一塊木頭雕刻的新碑。
“沙沙沙。”
剛能下地街,但胳膊腰腹還包扎著傷口的劉 ,正蹲坐在他剛剛樹起的木牌前,看了一眼他自己寫下的功名冊,開始下刀。
第一個人,便是莫高。
援兵來遲,等到倭寇逃回船逃離這片海域,被丟進海里喂魚的那些官兵的尸體,早已殘缺不全,認不清誰是誰。
更沒有人替他們爭辯,並非是他們通知不及時,導致倭寇上岸,而是援兵不及時,險些釀成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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