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透出一點青白，指揮室的燈還亮著。丁義珍沒走，也沒坐下，就站在投影幕布前，盯著那張剛生成的資金流向圖。屏幕上的線條像蜘蛛網，層層疊疊，從一家注冊在西北的礦產公司出發，繞過七道殼公司，最後鑽進兩家看似毫不相干的企業——一家叫“恆遠文化”的傳媒公司，另一家是“海瀾通貿”，做進出口代理。
“這錢走得挺會躲。”李響揉了揉眼楮，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三十六個月，五百多筆轉賬，最小一筆才八萬，最大不過一百五十萬，全拆成零頭走，稅務查起來都費勁。”
安欣站在另一側，手里拿著平板，正一條條核對時間點。“我剛比了下，這兩家公司近三年接了開發區八個外包項目，中標率九成以上。別的企業投標七八次中一次，他們幾乎回回拿下。”
丁義珍沒說話，手指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這節奏不快，也不重，但李響知道，這是他腦子轉得最快的時候。
“周叔。”丁義珍拿起內線電話，“你那邊能確認最終受益人嗎？別看法人，看實際控股結構，尤其是代持、信托這類安排。”
電話那頭聲音沉穩“已經跑完了。恆遠文化的實際控制人是某管委會副主任的配偶，持股平台在海南注冊，資金到賬後第四十八小時內就會轉入其弟媳名下的理財賬戶。海瀾通貿更隱蔽，股東是退休副局長的子女，但操作賬戶的是他女婿，人在境外。”
屋里靜了一瞬。
李響抬頭看了眼丁義珍“這就不是單純的洗錢了。這是有人在用公權力幫黑錢落地。”
“也不是所有官員都沾。”安欣補充，“我們調了近三年同類項目的評審記錄，只有涉及這兩家公司的，審批速度明顯快，平均比同行少走十五天流程，而且基本沒被退補材料。”
丁義珍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在“中聯商咨”下面畫出兩條分支，分別連向那兩家公司，又在旁邊寫上“高中標率”“快審批”“親屬持股”幾個詞。
“表面合規，背後通氣。”他說，“合同是真的，稅也交了，程序上挑不出毛病。可誰都知道，這種事不可能憑空發生。”
李響低聲問“要不要先找這兩家企業談談？”
“談不了。”丁義珍搖頭，“現在動他們，等于打草驚蛇。上面的人一察覺風聲不對，立刻就能切斷聯系，換個馬甲再來。我們現在手里只有資金鏈和時間巧合，缺的是直接證據。”
安欣皺眉“可再等下去，他們會不會轉移更多資產？”
“資產可以藏，人不行。”丁義珍轉身看向大屏，“我們現在不抓人，也不凍結新賬戶，就盯著。讓他們繼續走賬，走得越多，牽出來的人就越多。”
他頓了頓，又撥通周叔的電話“最後兩條通道先不動，保持監控在線。我要知道每一筆錢什麼時候動，轉給誰，用了什麼名義。”
“明白。”周叔回應得很干脆，“系統會自動標記異常動賬，第一時間推送到您這邊。”
掛了電話，丁義珍讓李響把七份可疑合同和十二筆關鍵轉賬整理成圖譜，標注清楚每筆資金流動與行政審批的時間對應關系。安欣則負責梳理兩家公司參與的項目清單，重點標出那些原本競爭激烈卻被輕松拿下的標段。
三個小時後，圖譜完成。
投影上，一張巨大的關系網鋪開。左側是涉案企業，右側是政府項目審批流程，中間用彩色線條連接。每當一筆資金轉入官員親屬公司，對應的項目審批進度就會往前跳一大步。最明顯的一次，是一筆一百二十萬的“咨詢費”打款當晚，第二天早上八點，一份原本卡在復審環節的環評報告就被火速簽批通過。
“這不是巧合。”安欣指著屏幕，“這是明碼標價。”
李響在旁邊冷笑“服務費按項目進度結算，提前一天收十萬，加急另算。這哪是做生意，這是開收費站。”
丁義珍看著那張圖，久久沒說話。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說過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可要是水渾到看不清底，那就不是生態，是病。”
現在這條河，已經渾得照不見影子了。
他轉過身，對兩人說“這個案子，早就超出經濟犯罪的範疇了。我們查的不是幾家企業，而是一套潛規則——有人用權力當杠桿，撬走本該公平分配的機會，再把好處裝進私人腰包。”
安欣問“接下來怎麼辦？單靠我們這一級，恐怕壓不住。”
“得往上走。”丁義珍點頭，“但這事不能亂報。一旦消息泄露，底下這些人立刻就會縮回去，換個殼繼續干。我們必須確保上級接手後，能一口氣掀桌子。”
李響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現在還得忍？”
“不是忍。”丁義珍糾正他，“是等。等他們自己露出破綻。只要他們還在收錢，只要項目還在批，我們就還有機會順藤摸瓜，摸到根上去。”
他說完，走到窗邊。外面天光已經大亮，城市開始甦醒，車流漸漸密集。樓下的街道上，送孩子上學的家長牽著手提包的老人走過，早餐攤冒著熱氣，一切都顯得平靜如常。
可他知道，有些東西正在地下悄悄流動，像暗河，無聲無息，卻能把整座堤壩蛀空。
他回到桌前，打開加密通訊錄，找到一個標注為“zg”的號碼。這是鐘正國的專線，平時非緊急情況不用。
他撥了前三位，手指停在最後一個數字上。
屋里很安靜。安欣在檢查證據副本是否完整，李響正往筆記本里錄入最後一批數據。周叔剛發來一條消息“海瀾通貿剛剛發起一筆‘技術顧問費’轉賬，金額九十八萬，收款方為深圳某信息咨詢公司，成立不到四個月。”
丁義珍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兩秒，緩緩放下手機。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紅筆，在整個關系網的頂端寫下四個字
官商一體
筆尖落下時，有一點墨汁滴在紙上，慢慢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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