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合攏的瞬間,丁義珍把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屏幕亮著,來電顯示是“陳岩石”。時間跳到2347,地下車庫的頂燈在金屬門上拉出一道道影子。
他按下接听鍵,腳步沒停。
“小丁,”電話那頭聲音沙啞,像是煙抽多了,“我听老梁提了一嘴,你們在查教育口的事?”
丁義珍站在車前,鑰匙捏在手里沒動︰“陳伯,您這會兒打電話,不是光為了關心進度吧。”
“我有個兒子,能幫你。”陳岩石頓了頓,“陳海,在省反貪局偵查二處。政法大學畢業,跟小艾也是同學。”
丁義珍靠上車門,抬頭看了眼天花板的感應燈︰“我們現在要的,不是能查賬的人。是要能穿牆的人。”
“他就是。”陳岩石語氣沒半點猶豫,“當年我帶他去老干部座談會,他當著七八個廳級干部的面,把一份假發票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連經手人哪天去的銀行、幾點幾分、櫃員工號多少都翻出來了。那時候他才十八。”
丁義珍笑了聲︰“有點意思。”
“你要信得過我,明天一早讓他去縣委招待所報到。”陳岩石說完就掛了,通話結束的提示音短促干脆。
第二天清晨六點四十,縣委招待所三樓會客廳的百葉窗剛拉開一半,陽光斜切進來,在地上劃出明暗相間的條紋。
丁義珍坐在主位,手里端著一次性紙杯,熱氣往上冒。門被推開,一個穿深藍制服的男人走進來,肩章上的反貪局徽章擦得發亮。
“陳海。”來人遞上工作證。
丁義珍沒接,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昨晚睡得怎麼樣?”
“沒睡。”陳海坐下,從包里抽出一台加密平板,“你這邊剛啟動調查,綠源環保那邊就有動作了。我調了他們1990年至今的招投標記錄,三個中標公司,財務總監是同一個人,注冊地址在城東老工業區,一棟廢棄倉庫。”
他點開投影,牆面斑駁,數據流往上滾︰“更巧的是,這三家公司都通過‘南太平洋航運’走境外付款,賬期卡得特別死,每次撥款到賬後48小時內完成轉賬。”
丁義珍盯著牆上的圖表︰“你知道我們昨晚差點被鎖在系統外面嗎?”
“知道。”陳海點頭,“政法委的‘天網’系統,幾年前封過一次。能重啟,說明高書記站你這邊。但能被人從政府內網加鎖,說明對方也有後門。”
話音剛落,門被猛地推開。程度大步進來,手里抱著個黑色塑料箱,往茶幾上一放,發出悶響。
“李勤昨晚燒電腦。”程度臉色發青,“主機拆了往通風管道里塞,我們的人搜了三遍才找著。硬盤烤糊了,技術科說能恢復多少看命。”
丁義珍低頭看,箱子里是燒得變形的金屬殘片,主板焦黑,接口處還沾著灰。
“命?”陳海走過去,蹲下身,伸手撥了撥碎片,“咱們這行,從來不信命。”
他抬頭看向程度︰“你們公安查他辦公室多久了?”
“三天。”程度皺眉,“一直沒動他電腦,就等你們這邊立案。”
“那就不是你們漏了。”陳海站起身,“是他背後的人,知道系統要被查,提前下了指令。”
丁義珍把紙杯擱在窗台上,水汽在杯壁凝成水珠︰“所以現在不是查李勤的問題,是查誰在替他擦屁股。”
他轉身從包里抽出三份文件,紅頭印著“絕密”,蓋著鋼印。當著兩人面,他一手扯住一角,撕成兩半,再撕,紙屑撒了一地。
“從今天起,專案組直接對我負責。”他說,“誰攔路,誰就是目標。”
程度盯著地上紙片,鞋尖沾了點灰。他剛要開口,丁義珍已經走到他面前,從內袋抽出一封信,拍在茶幾上。
信封上“高書記親啟”幾個字墨跡沉實,火漆印完整。
“陳叔的信。”丁義珍看著他,“你要不信,現在就能打給高書記。”
程度沒動,喉結滾了滾,最終一屁股坐下。
九點十五分,牆上掛鐘的分針剛跳過一刻線。
丁義珍手機震了一下。林耀東的消息︰“南太平洋航運今早九點整注銷巴拿馬賬戶。”
他把手機遞給陳海。屏幕藍光映在兩人臉上。
陳海點開sift系統界面,地圖上資金流向從巴拿馬折返,停在香港中銀的一個中轉賬戶。
“他們慌了。”陳海說,“最後一筆兩千四百萬,還沒轉出去。”
丁義珍走到牆邊,手指點在漢東省地圖上︰“程度,帶人飛香港。陳海聯系中銀,申請凍結。下午三點前,我要看到賬戶鎖死。”
程度站起身︰“公安出人沒問題,但跨境凍結,得省廳批。”
“不用批。”陳海打開終端,“反洗錢法第十四條,重大資金異動可先執行後報備。我來簽。”
丁義珍看著他︰“你不怕擔責?”
“怕。”陳海合上設備,“但更怕學生吃上爛蝦。”
深夜十一點,丁義珍推門進屋,屋里燈沒開。桌上壓著一封信,信紙泛黃,邊角毛糙,是70年代那種粗木漿紙。
他打開台燈,坐下讀。
“1980年我在西南查軍需案,也遇到過牆。上面壓,下面拖,中間還有人放冷槍。最後破局的,不是證據,是人——一個敢把賬本塞進炮彈殼里送出來的炊事員。”
字跡剛勁,力透紙背。
丁義珍把信翻過來,背面只有一行小字︰“找對人,比查對賬重要。”
他把信壓在手機底下,抬頭看牆。新掛上的銅牌寫著“金山縣反腐領導小組”,邊角還沒擦干淨,留著指紋。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他半邊臉。
次日上午十點,專案組第一次會議。
丁義珍剛宣布完分工,陳海忽然抬頭︰“程度局長,您是不是有個女同學是不是在環保局監察科?”
會議室瞬間安靜。程度臉色一變。
丁義珍端起茶杯,吹了口氣。
“所以我才請陳海來。”他放下杯子,杯蓋和杯身踫出清脆一響。
會議結束,眾人陸續離開。陳海走到門口,忽然停下,回頭塞給丁義珍一張便簽。
紙上畫著三個圓圈,彼此咬合。一個標著“教育”,一個標著“環保”,第三個,只寫了一個字——
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