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十七分的陽光還斜在臉上,丁義珍沒停步,王大陸跟在他身後,兩人剛走出一中校門,手機就震了。
是王大陸打來的電話,他低頭看了眼,接通前說了句︰“等會兒再回。”
電話那頭聲音壓著︰“丁書記,南方三家連鎖賣場,突然暫停進貨,理由是‘消費者集中投訴畫質問題’。”
丁義珍腳步一頓,但沒回頭︰“質檢報告呢?”
“剛調出來,上一批次合格率99.8,燒機測試全過,連瑕疵品都不到千分之三。”
“消費者投訴有記錄嗎?”
“有,但……听著不太對勁。好幾家店的錄音里,顧客說的都一樣——‘听說金科vcd會燒主板,看兩天就花屏’。連語氣都像一個人教的。”
丁義珍把手機夾回耳邊,抬手招了輛路過的出租車︰“你先別聲張,讓李響帶人去終端門店,錄原始反饋,重點查重復話術。另外,把這三家賣場的股權結構給我拉一遍。”
掛了電話,他對王大陸說︰“風剛起來,就得知道是自然風,還是有人拿風扇對著吹。”
王大陸皺眉︰“趙小惠的惠龍集團,參股了其中兩家分銷公司,第三家的實際控制人是他表弟。”
“哦?”丁義珍拉開出租車門,“那風扇,八成是他家的。”
車開進產業園,丁義珍直奔數據中心。大屏上,銷售曲線在昨天下午三點開始下滑,跌幅最猛的是華南和華東片區,正是那三家賣場覆蓋的區域。
他調出消費者反饋熱詞圖譜,盯著“燒主板”三個字看了三秒,轉頭問技術員︰“我們用的是什麼主板?”
“定制款,耐壓測試做到72小時滿載,同行標準才24小時。”
“有沒有可能,真燒了?”
“除非用戶拿打火機烤。”
丁義珍嘴角一扯︰“那就是有人想讓我們‘被燒’。”
他拿起內線電話︰“通知高啟強,半小時後小會議室。”
高啟強來得最快,進門就甩了份文件︰“不止賣場,我們代理的五個地市,突然冒出一批低價仿品,外形幾乎一樣,價格壓我們三成。經銷商問是不是官方促銷,差點亂價。”
丁義珍翻了翻︰“查資金流了嗎?”
“查了,殼公司,注冊地在離岸群島,錢從一家叫‘恆遠貿易’的中轉,再進生產廠。但恆遠背後是誰,暫時沒挖出來。”
“恆遠……”丁義珍在紙上寫下這倆字,圈住,“趙小惠最近動作多嗎?”
“多。”高啟強冷笑,“他上個月剛在省里牽頭搞了個‘家電流通聯盟’,說要整合渠道資源。現在看來,是想把我們的路掐一半,留一半收錢。”
丁義珍沒說話,起身走到白板前,畫了三條線︰市場、政策、資金。
“市場有人造謠,政策會不會也有人動手腳?”
話音剛落,縣發改委主任打來電話︰“丁書記,省廳剛發通知,金科物流中心擴建項目,環評資料被退回,說‘附件不全’。”
“我們補了兩次材料,最後一次是上周五,對方簽收了。”
“我知道,可今天早上系統顯示,文件又被打回初審環節,理由是‘缺少公眾參與意見表’——可這項目又不是核電站,哪條規定必須搞听證?”
丁義珍沉默兩秒︰“你把流程日志導出來,發我郵箱。另外,記下對接人姓名、電話、科室。”
掛了電話,他看向王大陸︰“梁群峰退休前管的那塊,是不是正好分管環評?”
王大陸點頭︰“是。而且趙立冬當市長後,京海市的環評審批也歸他分管領域。”
“巧啊。”丁義珍笑了下,“一家子人,一個搞市場封殺,一個卡政策脖子,配合得挺默契。”
他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趙家”二字,劃了個圈。
“先不撞南牆。你讓縣委辦以正式函件發省廳,要求書面說明退件依據,抄送紀檢委備案。別罵人,就問‘依據哪條法規、哪個條款’,文明人講文明話。”
王大陸記下︰“要是他們繼續拖呢?”
“拖?”丁義珍靠在椅子上,“那就說明他們心里有鬼。有鬼的,最怕人問依據。”
散會後,丁義珍沒回辦公室,徑直去了財務室。他調出惠龍集團與金科合作的分銷合同,一頁頁翻。
高啟強跟進來︰“看出什麼了?”
“當初簽合同時,趙小惠非要加一條——‘分銷商享有渠道調配建議權’。我們以為就是個虛名,畢竟他有渠道資源。現在看,建議權變成了干預權,他一句話,賣場就能停售。”
“這算不算合同欺詐?”
“不算,他沒違約。但算不算埋釘子?算。”
丁義珍合上文件︰“我們太相信‘規則’了,忘了有些人,專在規則里下毒。”
他掏出手機,撥了個極少聯系的號碼。
電話響了四聲,接通。
“林先生,是我。”他聲音低了八度,“麻煩你查一下惠龍集團最近三個月的資金流向,特別是有沒有通過‘恆遠貿易’這類殼公司,向境內制造端注資。另外,查查恆遠的股東變更記錄,看有沒有利家舊部的名字。”
對方說了句什麼。
丁義珍點頭︰“對,不是所有投資,都為了賺錢。有些人,是為了讓我們虧錢。”
掛了電話,他站在窗前,產業園燈火通明,生產線還在轉。
高啟強走過來︰“真要等林先生那邊的消息?”
“等。”丁義珍看著遠處的廠房,“現在動,就是打草驚蛇。他們想讓我們亂,我們偏不能亂。等證據落下來,一錘定音。”
“可市場在掉,再這麼下去,經銷商要動搖。”
“那就給他們一顆定心丸。”丁義珍轉身,“明天發通知,所有已售vcd,延長保修期一年,主板問題免費換新。費用,從產業園利潤里出。”
“這不是變相認錯嗎?我們根本沒問題!”
“不是認錯,是亮底氣。”他笑了笑,“他們造謠說我們會倒,那我們就活得更硬氣點。誰怕花錢,誰心里虛。”
高啟強愣了下,笑了︰“還是你狠。”
丁義珍沒笑,拿起桌上的銷售報表,在“華南區”三個字上畫了個叉。
手機震動,是李響發來的語音。
他點開,十幾條錄音,一條條听。
“我表哥說金科的機子燒主板,他朋友買了三天就壞了。”
“到處都在傳,說這牌子是貼牌貨,零件都是二手的。”
“我姐夫在電器城上班,說退貨的排長隊。”
丁義珍一條條听完,把手機倒扣在桌上。
高啟強問︰“怎麼樣?”
“台詞都背熟了。”他站起身,“統一話術,定點投放,還有分銷商配合下架——這不是市場行為,是軍事行動。”
“誰指揮的?”
“現在還不敢點名,但指揮部,肯定姓趙。”
他走到門口,回頭說︰“你去安排延長保修的事。另外,讓所有直營店貼公告,寫清楚‘本產品通過國家3c認證,質檢報告可隨時查閱’。別解釋,只擺事實。”
高啟強點頭出門。
丁義珍獨自站在走廊,掏出手機,再次撥通林耀東的號碼。
“耀東叔,再加一條——查惠龍集團有沒有在境外購買過‘輿情管理’類服務,特別是有沒有和‘藍鯨咨詢’這類公司合作過。”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
丁義珍看著走廊盡頭的燈,輕聲說︰“我想知道,這場雨,到底是天要下雨,還是有人在灑水。”
他掛了電話,把手機塞進口袋,走向停車場。
夜風吹起他的衣角,遠處產業園的燈光像一片不滅的星群。
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鑰匙插進鎖孔,卻沒發動。
副駕駛的文件袋上,印著“恆遠貿易股權結構初查”的字樣,最下面一行小字寫著︰
資金來源︰京海市立冬建設集團,持股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