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屏幕還亮著,通話記錄里張海洋的名字停在最上面。他沒等回音,直接撥通王大陸的號碼。
“今天下午三點,縣委會議室,開vcd廠股權分配會。通知所有投資方代表,一個都不能少。”
王大陸在那邊應了聲是。丁義珍又補了一句︰“把周叔請來,坐我旁邊。”
電話掛斷,他拉開抽屜,取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封面上印著“vcd廠股東結構及合規審查報告”幾個黑體字。這是鐘小艾和周叔熬了兩個通宵整出來的,連惠龍集團三年前在江南省那筆“技術不達標”回購案都扒了出來,合同條款一條條標紅,看得人牙根發酸。
他翻到最後一頁,趙小惠簽字的那份投資意向書復印件夾在中間。筆跡娟秀,簽名流暢,像是隨時準備握手言歡的模樣。可丁義珍知道,這種人最擅長的不是簽字,是簽字之後的事。
下午兩點五十分,縣委小會議室已經坐滿了人。
王大陸坐在丁義珍左手邊,面前擺著錄音筆和筆記本。周叔穿著深灰色夾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手里捏著計算器,眼神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像在估價。
趙小惠來了,還是那身米白色風衣,坐在惠龍集團代表席上,笑容溫婉。她旁邊是個戴眼鏡的男助理,正低頭翻文件。
高啟強坐在另一側,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夾克,袖口還沾著點水泥灰——剛從青山鎮工地趕過來。他沖丁義珍點了點頭,沒說話。
會議準時開始。
丁義珍開門見山︰“今天這會,不談感情,不講背景,只按三條規矩走——第一,所有出資必須實打實到賬;第二,技術入股有評估,不許虛報;第三,誰想進董事會,得先簽《陽光協議》。”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誰不同意,現在可以走。走了也不難看,咱們合作講究自願。”
沒人動。
丁義珍點點頭,翻開文件︰“下面公布最終持股比例。”
他一條條念下去。
縣政府持股38,保持控股地位;青山集團持股15,強盛集團持股8,兩家合計23,為最大民間股東群體;其余本地配套企業合計持股6;惠龍集團,16。
話音剛落,宣傳部長孫立軍就開口了︰“丁書記,趙家這筆錢來得太快,佔股又高,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財政局長也接上︰“我們縣屬資產本就不多,再稀釋下去,以後重大項目說話都沒分量。”
丁義珍沒急著回應,而是把手中的報告推到會議桌中央︰“這是惠龍集團的資金來源審查報告,由周叔帶隊,聯合第三方審計機構完成。兩千萬投資,全部來自合法經營收入,無關聯輸送,無隱蔽代持。”
他抬頭看著孫立軍︰“你要的交易記錄、銀行流水、完稅證明,都在里面。可以現在看。”
孫立軍愣了下,沒接話。
丁義珍繼續︰“我知道大家擔心什麼。怕資本坐大,怕背後有人撐腰,怕項目最後變成某些人的提款機。我明確說一句——這種事,在金山,不可能發生。”
他站起身,宣布三項鐵則︰
“第一,所有股東簽署《陽光協議》,重大決策必須向縣委報備,包括增資、轉讓、關聯交易;第二,技術股鎖定五年,期內不得轉讓、質押,防止資本短期套利;第三,成立聯合監督小組,王大陸任組長,高啟強,鐘小艾列席,每月審計資金流向,每季度向縣委匯報。”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趙小惠輕輕鼓了兩下掌︰“丁書記這套制度,比不少上市公司還嚴。我們惠龍,願意遵守。”
丁義珍看了她一眼︰“歡迎。”
高啟強這時開口︰“丁書記,我有個問題——我們青山集團這次投的是廠房和設備,但後續研發團隊也是我們出的,這部分算不算技術股?”
丁義珍盯著他︰“你意思是,想追加估值?”
“不是追加,是補評。”高啟強語氣平穩,“研發團隊是我們從青山鎮技校挑的,工資我們發,培訓我們出錢,成果當然也算我們的一部分。”
丁義珍沒立刻答,而是轉向周叔︰“周叔,當初評估有沒有包含這部分?”
周叔翻了下資料︰“包含。研發團隊人力成本已計入運營支出,成果歸屬公司,不單獨折股。”
高啟強眉頭一皺︰“可這不公平。我們投的不只是錢,還有人。”
“誰沒投人?”丁義珍聲音不高,但壓得住場,“縣政府協調審批、王縣長帶隊招商、鐘小艾跑法律手續,哪個不是拿命在拼?要按‘誰出力誰多分’,那全縣干部都該持股。”
他看著高啟強︰“你當年在青山鎮支持我搞鄉鎮企業,這份情我記著。但今天坐在這兒,你不是親戚,是投資人。規則面前,誰也不能例外。”
高啟強沉默幾秒,低頭喝了口茶。
丁義珍緩了緩︰“這樣,我批你進董事會,副董事長,非執行。有知情權、建議權,但不參與日常經營。怎麼樣?”
高啟強抬起頭︰“那管理權呢?”
“管理權在總經理班子,由縣委任命。”丁義珍說得干脆,“你要是覺得委屈,現在退出還來得及,本金全額退,利息照算。”
高啟強看著他,忽然笑了︰“丁書記,您這哪是給機會,是給考驗啊。”
“考驗也比糊弄強。”丁義珍收起文件,“會議紀要馬上出,簽字後啟動工商變更。散會。”
眾人陸續起身。
趙小惠沒走,等其他人出去後,她才走近幾步︰“丁書記,16不算多,但惠龍有優先增資權,將來要是擴股,我們希望能優先考慮。”
丁義珍沒抬頭,正在收拾桌上的文件。
“優先?”他終于開口,“那得看三個條件過不過——第三方評估、紀檢備案、縣委審議。誰想‘優先’,先過這三關。”
趙小惠笑容微斂︰“您這是把路都堵死了。”
“不是堵。”丁義珍拿起一份復印件,遞給她,“這是光大那邊調出來的航運記錄,趙立冬名下三家公司,通過離岸賬戶向惠龍注資一千兩百萬。資金鏈清晰,時間點就在你來金山前三天。”
趙小惠的臉色變了。
丁義珍語氣平靜︰“我不動你,是因為你沒違規。但下次再玩這種‘干淨的錢’,別怪我翻老底。金山的項目,歡迎投資,不歡迎操盤。”
趙小惠盯著他看了幾秒,輕輕把文件放回桌上︰“丁書記,您真是……一點余地都不留。”
“留余地,是給朋友的。”丁義珍合上公文包,“你們,不算。”
他拎包往外走,走廊燈光打在牆上,影子拉得很長。
王大陸在門口等著,低聲問︰“她會不會退?”
“不會。”丁義珍邊走邊說,“這種人,越壓越往前拱。但她現在知道,想靠錢說話,得先過我這關。”
兩人走到樓梯口,丁義珍忽然停下。
他從包里抽出一張紙,是剛剛會議簽完的股東結構圖,縣政府38,青山+強盛23,惠龍16。
他盯著那串數字,忽然笑了。
“你笑啥?”王大陸問。
“我在想,”丁義珍把紙折好塞進口袋,“有些人以為佔了股,就等于拿了權。”
他抬腳往下走,聲音散在樓梯間︰
“可他們忘了,鑰匙在我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