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陸剛掛了財政局的電話,丁義珍就推門進來,手里拎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省府通知,紙還帶著打印機的余溫。
“劉軍省長今天到任。”他把文件往辦公桌上一拍,“省長履新見面會,全程直播,十點半開始。”
王大陸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九點四十七。
“來得挺快。”他順手把鋼筆帽擰上,“鐘書記前腳走,新省長後腳就到位,這空檔補得比咱們vcd廠的地基還嚴實。”
丁義珍沒接話,徑直走到角落的電視前,插上電源,屏幕閃了幾下,跳出省府大禮堂的畫面。台子上橫幅剛掛好,工作人員還在調試話筒。
“趙立春坐在主位右邊,離劉軍就隔個茶杯。”王大陸湊過來看了眼,“笑得挺標準,像是排練過。”
“他當然得笑。”丁義珍靠在牆邊,“現在他是省委一把手,省長是外來的,書記歡迎省長,天經地義。可這天經地義里頭,誰主誰次,就看誰先把規矩立下來。”
電視里,主持人終于開口,宣布見面會開始。趙立春第一個起身鼓掌,掌聲響得及時,節奏整齊,像是提前踩過點。
“歡迎劉軍同志正式到任漢東省省長!”他聲音洪亮,臉上笑意不減,“省委班子團結一心,省政府工作必將再上新台階!”
台下掌聲雷動。
丁義珍眯了眯眼︰“這話听著是團結,其實是在劃地盤——‘省委班子’帶頭歡迎‘省政府’,誰是主,誰是客,說得明明白白。”
王大陸點點頭︰“那劉軍呢?他接得住嗎?”
鏡頭切到主席台另一側,劉軍站起身,中等身材,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穿著藏青色西裝,沒打領帶,顯得隨意又不失莊重。
“同志們,”他開口,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我從江南省來,帶了兩樣東西︰一是經驗,二是問題。”
台下安靜了一瞬。
“經驗是,一個地方要發展,不能光靠上級批條子、給政策,得讓下面敢干、能干、干得成。問題呢?是有些地方,審批比登天難,干事的怕出錯,不出錯的不干事。”
台下有人低頭,有人交換眼神。
“我來漢東,不求立竿見影,但求——”他頓了頓,“放權強縣,松綁減負,讓基層把精力用在抓發展上,而不是應付檢查上。”
掌聲再次響起,這次稀疏了些。
丁義珍盯著屏幕,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放權強縣’?這詞可不常听。”
“對咱們金山可是好消息。”王大陸笑了,“科技園那塊地卡著,不就卡在省里不敢放權?要是真能下放審批,咱們自己就能拍板。”
“先別樂。”丁義珍搖頭,“話好听的多,落地的少。趙立春能讓他說這話,說明早有準備。真要動真格,他第一個攔。”
正說著,電視畫面切回禮堂全景,趙立春又站起來講話,這次語氣更熱絡︰“劉軍同志的思路,我很贊同!接下來,省委將全力支持省政府工作,形成合力,推動漢東高質量發展!”
“合力?”丁義珍冷笑,“這話我熟。上回說‘合力’,是三年前整頓開發區,結果合著合著,權力全合到他手里了。”
王大陸沒說話,默默把那份通知又看了一遍。
“你去調度室,把今天省廳所有下發文件給我調出來,特別是發改委、住建、財政這三家。”丁義珍轉身關了電視,“劉軍講完話,下面得有動作。風從上面來,雨落下面才知道濕不濕。”
“明白。”王大陸抓起外套,“要我盯住哪些點?”
“看有沒有新政策試點縣申報通知,或者審批權限下放的征求意見稿。”丁義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黑色筆記本,“先不動,看三周。他要是真想放權,不會只說一次。”
王大陸出門後,丁義珍翻開筆記本,寫下一行字︰“劉軍,江南省開發區出身,作風務實,人脈不顯。”
他停下筆,想了想,撥通電話。
“長利叔,是我,義珍。”他語氣放低,“剛看了劉軍的履新講話,您在北平那邊,能不能幫我問問——他在江南省時,跟哪些人走得近?有沒有和地方大族合作過?”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
“行,我找人問問。你等信兒。”
掛了電話,丁義珍把筆記本合上,靠在椅背上。窗外工地的打樁聲照常響起,節奏沒變,可他心里清楚,有些東西已經松動了。
中午前,周長利回了電話。
“查了。”聲音壓得很低,“劉軍在江南省主抓過兩個開發區,gdp翻倍,但沒跟當地豪門聯過姻,也沒讓自家親戚沾過項目。有人說他不近人情,也有人說他——干淨。”
丁義珍握著听筒,沒出聲。
“結論呢?”他問。
“非趙系,非商附。”周長利說,“是個想干事的,但……也容易成靶子。”
“謝謝叔。”丁義珍輕聲道,“這信息,值一頓飯。”
電話掛斷,他把剛才那句話抄進筆記本,末尾添上︰“或可一試——但先觀其行。”
下午三點,王大陸回來,手里抱著一疊文件。
“省發改委發了個通知,說要征集‘優化縣域營商環境’的意見建議,截止下周五。”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沒提試點,也沒說放權,但語氣松動了。”
丁義珍掃了一眼︰“讓他們寫建議,卻不告訴能改什麼,這是釣魚。”
“可畢竟是個口子。”王大陸說,“咱們要不要報?”
“肯定要報。”丁義珍點頭,“但別寫虛的。就提兩條︰一是縣級園區規劃審批權下放,二是重大項目環評與施工許可並聯辦理。別的不踫。”
“要是省里不批呢?”
“不批也得提。”丁義珍笑了笑,“提了,是咱們在響應政策;不提,是咱們沒覺悟。現在風向不明,但旗子得先豎起來。”
王大陸記下,正要走,丁義珍又叫住他。
“明天調度會,加個議題。”
“您說。”
“省里可能要放權,咱們得先想好——哪些事,敢接。”
王大陸一愣,隨即笑了︰“明白。不是等權,是備權。”
“對。”丁義珍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撕下一張舊紙,重新貼上一張打印好的劉軍新聞照片,旁邊用紅筆寫上︰“待觀察”。
他拿起筆,在照片下方畫了一條橫線,又在線上標了個問號。
筆帽 嗒一聲扣上。
他轉身撥通電話︰“小艾,幫我查一下,劉軍到任後,有沒有單獨見過趙立冬?或者,京海市有沒有突然上報什麼新項目?”
電話那頭應了一聲。
丁義珍掛了電話,站在白板前沒動。
風還沒起,雲已經聚了。
他拿起鋼筆,在筆記本最後一頁寫下︰“權力更替,不在台上那一握手,而在台下那一眼。”
筆尖頓了頓,又添一句︰
“誰先伸手,誰先出局。”
窗外,打樁機的聲音突然停了一下。
丁義珍抬起頭。
工地那邊,吊車臂正緩緩轉向新廠房的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