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連城剛推開縣委辦的門,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丁義珍。
“奠基儀式還有半小時開始,施工隊那邊怎麼說?”
“他們說地質報告還沒最終確認,建議延期。”孫連城站在窗邊,手里捏著剛打印出來的工程審批流程圖,眉頭一擰,“可所有部門都簽了字,就差他們動工。”
“延期?誰給他們的膽子?”丁義珍聲音不高,但電話那頭的風聲呼呼地響,像是已經走在路上了。
“趙立冬的人打過招呼,估計是想卡一卡。”
“卡?他以為這是菜市場討價還價?”丁義珍冷笑一聲,“手續齊了,人齊了,禮炮都擺好了,現在跟我說延期?告訴他們,今天這地,我丁義珍親手挖第一鏟。”
孫連城掛了電話,轉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他知道,這種時候,丁義珍從不講客氣。
半小時後,金山縣紅薯粉加工廠奠基現場,彩旗飄飄,橫幅拉得筆直。幾十個村干部、村民代表、施工隊工人站在台下,人群里還有幾個穿西裝的記者舉著相機。台子中央擺著紅綢蓋著的奠基石,旁邊放著鐵鍬和安全帽。
丁義珍穿著夾克,沒打領帶,一到場就直奔施工方負責人。那人正低著頭跟幾個工頭嘀咕,見丁義珍過來,立馬堆起笑。
“丁縣長,這事兒吧……我們也是為安全考慮,地質勘探還沒出最終結論,萬一底下有暗流、空洞啥的,出了事可擔不起。”
“你們勘探隊是吃干飯的?”丁義珍盯著他,“國土局批了,環保局批了,住建局也批了,就你一個施工方,卡在‘還沒結論’上?你當這是過家家?”
“不是不是,我們也是……”
“我問你,你有沒有收到正式停工通知?”
“沒有……”
“有沒有接到上級主管部門的書面叫停?”
“這……也沒有。”
“那不就結了?”丁義珍一把掀開奠基石上的紅綢,抄起鐵鍬往地上一插,
“今天這地,我挖了。誰要是覺得不安全,現在就撤。人撤了,合同照算違約金,設備清場,下一個施工隊立馬進場。”
人群一片嘩然。
施工方負責人臉都白了。他知道丁義珍不是嚇唬人。前陣子趙瑞龍的事還沒涼透,誰還敢硬頂這位爺?
“丁縣長,誤會,都是誤會!我們馬上開工,絕對不耽誤!”
“不耽誤?”丁義珍把鐵鍬往他手里一塞,“那你來,第一鏟子你挖。”
那人接過鐵鍬,手有點抖,硬著頭皮鏟了下去。土剛翻起來,台下掌聲就響了。丁義珍接過話筒,聲音沉穩︰
“鄉親們,今天咱們不搞虛的。這廠子,是咱們金山縣第一個深加工項目,不是面子工程,是飯碗工程。紅薯種出來,不能光賣原貨,得變成粉、變成條、變成錢!以後咱們的紅薯粉,要上超市貨架,要進火鍋店,要漂洋過海,賣到國外去!”
台下有人喊︰“丁縣長,那咱們能分紅不?”
“分紅?”丁義珍笑了,“分紅是後話,眼前先說三件事︰第一,優先雇本地人;第二,收購價不低于市場價一毛;第三,廠子建好頭三年,利潤的百分之十反哺村集體。誰要是敢糊弄,我第一個找他算賬。”
掌聲雷動。
儀式結束,丁義珍沒走。他戴上安全帽,直接進了工地。挖掘機已經開始作業,轟鳴聲震得腳底發麻。他站在基坑邊緣,看著鏟斗一鏟一鏟挖下去,土層翻出深褐色的斷面。
孫連城跟在後面,小聲說︰“住建局的技術員剛到,說要再測一遍地基承載力。”
“讓他們測。”丁義珍點頭,“但施工不能停。小步快走,發現問題當場解決。”
話音未落,突然“轟”地一聲悶響,東側基坑邊緣的土層猛地塌了一塊,揚起一片灰土。一台挖掘機差點側翻,司機連滾帶爬跳下來,臉色煞白。
“有人受傷沒?”丁義珍沖過去。
“沒,人出來了!”
“封鎖現場!所有人撤到安全區!”丁義珍一把扯下安全帽,沖著施工隊長吼,“警戒線拉起來,沒我命令誰也不準靠近!”
他轉身就往塌陷區走。孫連城一把沒拉住。
“丁縣長!危險!”
“怕危險還當什麼縣長?”丁義珍一腳踩進松土里,蹲下身扒開碎石,“看這斷面,土層下面是空的,有暗溝。”
住建局的技術員也趕到了,趴在地上看了半天,點頭︰“是老河道,幾十年前填平的,沒想到底下還有空腔。”
“是不是施工問題?”丁義珍問。
“不是。鏟斗沒超挖,是地基自己塌的。”
丁義珍站起來,拍了拍手,環視一圈圍過來的施工方、監理、村干部。
“听著,這事兒不怪機器,也不怪人。但出了險情,就得有人擔責。從今天起,住建局成立專項巡查組,每天上報施工日志、安全記錄、地質監測數據。少一次,我就查一次。誰糊弄,誰滾蛋。”
沒人吭聲。
丁義珍走到還沒立起來的奠基石旁,拍了拍石面,聲音不高,但每個人都听得清。
“今天塌的是土,明天塌的就是人心。老百姓把地交出來,把希望交出來,我們要是連這點地基都打不牢,還談什麼發展?路修通了,廠子建起來了,可人心要是塌了,全白搭。”
他頓了頓,看著遠處圍觀的村民。
“我宣布,從今天起,這個工地,我每周至少來三次。項目不完工,我不離場。誰要是覺得我在添亂,現在就可以去省里告狀。”
人群安靜了幾秒,忽然有人鼓掌。接著,掌聲越來越多。
施工方負責人低頭站那兒,額頭上全是汗。他知道,這一關,躲不過去了。
當天下午,工程恢復作業。丁義珍一直守到天黑。臨走前,他把孫連城叫到一邊。
“台賬更新了沒?”
“剛加了‘紅薯粉廠安全巡查’專項欄,每天早晚雙報。”
“好。明天早上八點,我要看到第一份日志。”
“明白。”
丁義珍上了車,車窗搖下,風吹進來。他看了眼工地門口那塊還沒立起來的奠基石,輕聲說︰“這才剛開始。”
車發動了,尾燈劃破暮色。
工地上,最後一台挖掘機正把塌陷的土方清理完畢。技術員拿著測量儀在重新定位。一個年輕工人蹲在坑邊,往裂縫里倒了一瓶礦泉水,水瞬間消失在土層深處。
他皺了皺眉,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