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車開出北平東五環時,天已大亮。陽光斜照進駕駛室,曬得他右臂發燙。
他沒關車窗,風呼呼地灌進來,吹散了昨夜那頓酒帶來的暖意。
副駕上的文件袋還敞著口,授信函和航線確認書整齊疊放,最上面多了張手寫便條︰三點五息,五年期,不展期。他掃了一眼,嘴角動了動,沒笑,把袋子塞進公文包,拉上拉鏈。
手機震了一下,是程度回的短信︰“你說的治安問題,我看了縣局去年的案卷摘要,三類重點區域防控空轉,技防投入不足三成。你要是真想改,我願意听听。”
“不是改,是重建。你來當頭,我給權。”
發完,他順手點開錄音功能,把昨晚和棒梗的對話翻出來听。
听到“路你得自己走”那句,他按了暫停,盯著前方車流看了三秒,然後刪掉剛發的那條短信,重寫︰“不靠我爹,也不靠省里。靠你敢不敢在縣里辦幾件沒人敢辦的案子。”
高速服務區停了十分鐘,他買了包煙,沒抽,塞進儲物格。重新上路後撥通視頻電話,程度的臉出現在中控屏上,穿著警用poo衫,背景是省廳走廊的白牆。
“你爸真松口了?”程度問。
“他沒攔。”
“那就是半答應。”程度咧嘴,“你要給我什麼權?”
“三條。”丁義珍說,“第一,重大案件直報縣委,不經副縣長簽批;第二,縣財政切一塊專項經費,由你支配;第三,全縣協警、村警調度歸你管,包括鎮武裝部那批人。”
程度眯眼︰“听著像臨時工。”
“那就干出正式的成效。”丁義珍聲音沒抬,“你要是只想著破個偷牛案、抓幾個賭徒,趁早別來。我要的是把金山縣的治安底子翻過來,從‘出了事再查’變成‘事沒發生先防’。”
程度沉默幾秒,點頭︰“掛職三個月,我要帶兩個自己人。”
“可以。”
“第二,調令下來前,我要先去縣里走一圈,摸清底細。”
“行。”
“第三——”程度頓了頓,“你得在常委會上把這三件事拍板定下來,白紙黑字記入紀要。我不想來了一堆‘原則上同意’。”
丁義珍笑了︰“。明天我就開常委會,議題就一項︰公安改革試點方案。”
電話掛了,他順手把通話記錄刪了,打開導航,目的地改成國務院事務局南門。
孫連城的辦公室在五樓東側,臨窗,但窗簾常年半拉。丁義珍到的時候,他正低頭校一份會議紀要,紅筆在紙上劃得極細,連括號里的注釋都改了格式。
“來了?”孫連城頭沒抬,“坐。水在右邊櫃子,自己倒。”
丁義珍沒坐,把包放在他桌上,抽出紅薯產業鏈推演稿,推過去。
孫連城掃了一眼,筆停了︰“你真打算搞這個?”
“全縣三分之一勞動力靠這個吃飯。”
“你知不知道現在縣里材料怎麼寫?‘依托資源優勢,推動產業升級’——八個字能寫八百字,全是空話。”
“所以我來找你。”丁義珍站著,“我不需要你寫報告,我需要你把報告里的每一個字變成真事。環評誰去跑?廠房誰去盯?合同誰去審?這些事,得有人一件件做實。”
孫連城抬頭︰“我在這兒管機關食堂都能清閑養老,下去干這個,圖什麼?”
“圖有人記得你不是個蓋章的。”丁義珍聲音不高,“你寫的每一個字,將來都能在金山縣的車間里看到。你批的每一份預算,都能讓一個老農多掙兩百塊。這不是升官,是干事。”
孫連城盯著他看了五秒,忽然問︰“你爸知道你要這麼用我?”
“他知道我要找你。”
“但他不知道你要我干什麼。”
“對。”
孫連城笑了,把紅筆放下︰“你比你爸狠。他當年拉我進國務院,是讓我躲風頭。你拉我下去,是讓我迎風上。”
“風大,才出活。”
“行。”孫連城站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干部履歷表,“我調走可以,但得有個前提。”
“你說。”
“縣委辦主任可以當,但招商籌備組得單列,直屬縣委,我直接對你負責。中間不卡人,不壓事。”
“沒問題。”
“第二,我要一個獨立辦公區,不跟其他科室混著。”
“行。”
“第三,”他盯著丁義珍,“你得讓我看到,你不是在借爹的勢,擺個樣子。”
丁義珍從包里拿出《金山縣人才引進暫行辦法》草案,遞過去︰“第一條,以崗定人,能上能下。第二條,所有崗位公開競聘,紀委全程監督。第三條,試用期半年,不合格者退回原單位。”
孫連城翻完,點頭︰“可以談。”
晚上七點,縣委小會議室燈還亮著。丁義珍把程度和孫連城的溝通情況跟還沒回市里的高育良通了氣。
“兩個人都松口了。一個要權,一個要實,都不貪虛的。”
高育良抽著煙,眯眼︰“你這是要搞‘一警一政’?”
“對。”
“小心別人說你帶親信。”
“所以制度得先立。”丁義珍把暫行辦法遞過去,“明天就組織班子討論,下周上會。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不是我丁義珍的家事,是金山縣的公事。”
高育良看完,點頭︰“行。但你得記住,權給得太快,容易翻車。”
“我知道。”丁義珍站起身,“程度那邊,我明天就開常委會定授權;孫連城這邊,等組織程序一啟動,立刻進組。”
“老師,你說一個人干成事,靠的是什麼?”
“靠什麼?”
“不是靠背景,也不是靠運氣。”他頓了頓,“是靠身邊站著的人,敢不敢跟你一起往前沖。”
丁義珍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新建文檔,標題打上︰《金山縣人才引進暫行辦法草案)》。
他一條條往下寫,寫到第三條時,手機響了。
是孫連城。
“我剛接到事務局人事處電話,說我的調動材料被抽調了。”
“正常流程。”
“但有個副處長問我,是不是你爸打了招呼。”
丁義珍手指停在鍵盤上。
“你怎麼回的?”
“我說,是丁義珍找的我,不是他爸。”
他笑了︰“好。”
“還有件事。”孫連城聲音低了些,“我辦公室抽屜里有份文件,是你爸前兩年代簽的內部備忘錄,講的是西南邊貿通道建設。我今晚把它復印了,明天帶下去。”
“為什麼?”
“因為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因為你爸才來的。我是因為,這條路,我早就想走了。”
丁義珍合上電腦,站起身,把窗簾拉開一條縫。
樓下縣委大院空蕩蕩的,只有一輛公務車剛熄火,車門打開,下來個穿風衣的人,抬頭看了眼三樓的燈,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