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掛了電話,手機在掌心還留著一層薄汗。他沒起身,只是把筆帽擰下來又擰上去, 噠、 噠,像在給某種節奏上發條。
辦公室外頭陽光正好,照得文件櫃邊沿泛白,但他眼前還是那張資金閉環圖,一圈圈繞著,越收越緊。
他剛放下筆,手機震了一下。不是來電,是一條加密信息,發信人標記為“香江周”。只有八個字︰網已張,等你點火。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三秒,起身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縣財政局剛送來的資金撥付確認單,翻到背面,用紅筆圈出“應急通道啟用”那行字,然後撥通了易學習的號碼。
“老易,今天下午兩點,主干道首段瀝青鋪完,通知李達康,我請他剪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你確定?他還沒正式表態支持你這方案。”
“他要是不來,說明他心里還有鬼。”丁義珍把筆一撂,“要是來,那就是破冰。鬼見了光,自然藏不住。”
香江,華人華商銀行地下指揮中心。
棒梗坐在主控台前,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舊軍綠色夾克,袖口磨了邊,手指卻穩得像鐵鑄的。
周叔站在他側後方,手里捏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跨境結算異常報告,眉頭擰成個疙瘩。
“三條主通道已經鎖死,沈策的三家公司賬戶全在凍結名單上,動不了。”
周叔低聲說,“但甫光那邊反饋,他的人已經開始把貨船改道,繞開我們監控的港口。”
棒梗沒說話,只抬手示意把大屏切到東南亞航線圖。紅點密密麻麻,像被驚動的螞蟻群,正從原本的固定航線往外散。
“慌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人一慌,就愛做多余的事。”
他抓起內線電話,撥通林耀東。
“告訴甫光,放兩條支線走,留一條主道堵死。別讓他們徹底斷糧,但得讓他們覺得,下一頓飯不知道在哪兒。”
電話掛了,他轉頭對周叔說︰“傳我話,信用額度再壓百分之十,別讓市場崩,但得讓風聲傳出去——漢東有人要動真格了。”
周叔點頭記下,又遲疑道︰“林耀東說,沈策的瑞士賬戶在拆解,但動作很隱蔽,背後可能還有人在幫他。”
“我知道。”棒梗站起身,拍了拍周叔肩膀,“這局棋,從來就不只是錢的事。告訴義珍,網已張,箭在弦,但射與不射,要看他能不能把火引到正確的地方。”
京海,地下車庫。
趙瑞龍靠在車門上,手機貼著耳朵,聲音壓得極低︰“你說什麼?三條結算線全被卡了?誰干的?!”
電話那頭是沈策的心腹,語氣冷得像冰︰“不是銀行自查,是有人動了信用額度。香江那邊,出手了。”
趙瑞龍狠狠一拳砸在車頂,悶響一聲。“我爸呢?他到底管不管?”
“你爸現在自身難保。”對方冷笑,“財政廳的ip被查了,鐘正國的人已經開始問話。你再搞點動靜出來,他第一個把你推出去頂缸。”
“頂缸?”趙瑞龍咬牙,“我替他洗錢、背鍋、擋槍,到頭來我是炮灰?”
“你現在唯一能做的,”那頭聲音低下去,“就是搞點亂子,把丁義珍拖住。讓他顧不上查賬,顧不上報信,拖到沈策把資產轉出去。”
趙瑞龍喘著粗氣,眼神一轉,忽然陰下來︰“行,我知道怎麼做了。”
他掛了電話,立刻撥通一個號碼︰“老四,給我找二十個老實巴交的村民,就說縣里扶貧款被丁義珍貪了,明天一早去縣政府門口堵人。要哭,要喊,要拍桌子,但別動手。”
“真鬧出事怎麼辦?”
“出了事,自然有人兜著。”他冷笑,“我趙瑞龍,還不至于一個人扛。”
金山縣,縣政府大院。
丁義珍剛開完班子會,易學習追出來,手里捏著一張匿名舉報信復印件。
“省里有人遞上來的,說你違規挪用財政缺口資金,審計組明天就到。”
丁義珍接過信掃了一眼,直接撕成兩半,扔進垃圾桶。“讓他們來。”
“你不怕?”
“怕什麼?”他笑了笑,“賬本、會議紀要、審批流程,全在檔案室,連我簽字時用的那支筆,都在物證櫃里鎖著。他們查,正好把真相曬出來。”
易學習盯著他看了兩秒,忽然笑了︰“你小子,膽子是真大。”
“不是膽子大。”丁義珍轉身往宣傳科走,“是路修到哪兒,賬就得曬到哪兒。老百姓看得見的,才是真政績。”
他推開門,對宣傳科長說︰“把咱們這三個月所有資金流向,做成圖解,今晚就發村廣播。”
科長一愣︰“這麼干?不怕越描越黑?”
“黑不黑,不是我說了算。”丁義珍靠著門框,“是老百姓說了算。”
下午兩點,金山縣主干道首段通車儀式。
李達康的車準時到,他下車時沒打傘,日頭正毒,照得他額角冒汗。丁義珍迎上去,兩人握了手,沒多話。
剪彩台上,紅綢子系著,剪刀遞過來,李達康沒接,反而說︰“你來。這路是你一鍬一鎬推出來的。”
丁義珍也不推辭,接過剪刀, 嚓一聲,紅綢落地。
台下幾百號村民鼓掌,有老人抹眼淚,有孩子蹦著喊“通車嘍”。一個六七十歲的老農擠到前頭,從布袋里掏出一包東西,塞進丁義珍手里。
“啥也不說,娃,拿著。”老頭嗓音沙啞,“紅薯,自家曬的,耐放。”
丁義珍低頭看,紙包粗糙,邊角還沾著土。他沒推,雙手接過,說了句︰“謝謝叔,我一定慢慢吃。”
李達康站在邊上,看著這一幕,忽然開口︰“這路,先通主干道,財政補缺口的事,我回去就簽批。”
丁義珍轉頭看他。
“民生不是口號。”李達康盯著遠處剛鋪完的瀝青路,黑亮得能照出人影,“是腳底下踩著的,實實在在的東西。”
晚上八點,丁義珍回到辦公室。
桌上多了個新信封,沒署名,信紙是建工集團的內部便簽。他打開,里面是一張照片——趙瑞龍在地下車庫打電話,臉色猙獰,手里捏著手機,背景是一輛無牌埃爾法。
背面寫著一行字︰車是租的,公司法人是你老同學的表弟,資金流對上了。
他盯著照片看了兩秒,拿起手機,撥通陳書婷。
“你干的?”
“不是我。”她聲音清冷,“是建工集團財務部的小王,你上次查賬時幫過他妹妹。他說,不能讓好人吃虧。”
丁義珍沉默片刻,把照片翻過去,又看了一遍趙瑞龍的表情。
“他在求救。”他低聲說,“不是沖我,是沖他爸。可他爸……沒接。”
“現在不是誰救誰的問題。”陳書婷說,“是火已經燒到門口了,看誰先開門。”
丁義珍把照片放進抽屜,鎖上。
“明天,我去省里見鐘書記。”
“你確定要現在點火?”
“火不點,網再密也沒用。”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他們以為我在查錢,其實我在查人。錢斷了,人還在,就得讓他們自己撕開臉。”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
“那你小心。”她說完,頓了頓,“別忘了,你還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