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手機放回褲兜時,天邊剛泛出灰白。車停在金羊鎮郵局門口,他沒熄火,等老劉把包裹登記完,才調頭往縣里開。
半路上接到財政局小王的電話,說昨晚那筆從“區域發展基金”轉出的款子,今早又走了兩筆,合計一千四百萬,用途寫著“市政配套預付款”。
他一腳油門踩到底。
縣政府大樓才亮燈,丁義珍直奔檔案室,調出近三個月的資金流水備份。
電腦屏幕上的數字跳得他眼楮發酸,可那條被激活的死賬賬戶像根刺,扎得他坐不住。
把數據加密打包,發到一個從不用的郵箱,標題寫“九十年代跨境結算案例參考”,收件人是鐘正國辦公室的內線通道。
做完這些,他拎著保溫杯去了易學習辦公室。
老易正啃饅頭就咸菜,見他進來,抬了抬眼鏡。“你這臉色,比昨兒曬谷場上的泥還黑。”
“睡不著。”丁義珍把u盤推過去,“基金賬戶活了,錢走的是李達康批的‘景觀大道配套’,可教育局那邊賬面已經空了。老百姓孩子上學的錢,就這麼被挪去修一條沒人走的路?”
易學習沒急著插u盤,反而問︰“你昨晚承諾個人出資,是真掏?”
“二十萬,已經打到鎮財政臨時戶。”丁義珍點頭,“先搶通衛生院那段,人命關天。但後續不能再這麼搞,得有個說法。”
易學習嘆了口氣,點開文件。一頁頁翻過去,忽然停在一張附錄上。上面夾著一張便簽紙,寫著“a37”。他沒問,只用筆圈了一下,塞進自己抽屜。
“你這是把球踢到我這兒啊。”
“不是踢球,是堵漏。”丁義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鐘省長昨兒說了,風不是一個人能頂的。可現在風還沒來,雨先下了。”
易學習盯著他看了兩秒,笑了。“行,我支持你提的方案——主干道優先,景觀線緩建。但你得讓我在常委會上說得出口。”
“我馬上整理一份民生路線圖更新版。”丁義珍站起身,“只要能把錢拉回來,路怎麼修,咱們一起扛。”
兩人剛商量完,縣委辦通知︰省長鐘正國緊急召集協調會,地點在漢東大廈三樓會議室,十點整,李達康和丁義珍必須到場。
李達康到的時候,領帶打得一絲不苟,見丁義珍坐在角落翻文件,冷笑一聲︰“丁縣長今天這麼積極,是不是昨晚又收到誰的密令了?”
“我只听政策。”丁義珍頭也不抬,“也听老百姓說話。”
“老百姓?”李達康聲音拔高,“你拿自己工資修路,是作秀!你攔項目進度,是破壞發展大局!”
“那你拿教育經費修景觀大道,就是合法?”丁義珍合上文件,“基金賬戶去年就該凍結,誰批的重啟?誰簽的資金劃轉?你敢當著鐘省長的面說一遍?”
兩人正僵著,鐘正國推門進來,身後跟著秘書長。他沒坐主位,而是把一份材料摔在桌上。
“你們吵得挺熱鬧。”他聲音不高,“那我問一句——這筆兩千萬,是誰讓死賬復活的?”
會議室瞬間安靜。
鐘正國掃了一眼李達康︰“你不是說資金來源合規嗎?那你說說,省財政廳下屬的‘區域發展基金’,上個月已經並入‘專項扶貧賬戶’,賬戶編號作廢。現在它不僅活著,還往外打錢,ip登錄地是京海城投,最終結算方是趙立冬名下的地產公司。這算哪門子合規?”
李達康額頭冒汗,嘴還硬︰“可能是系統延遲更新……”
“延遲?”鐘正國冷笑,“香江那邊今早傳來的審計報告,清清楚楚寫著資金跳轉路徑。你們縣里的事,已經驚動上面了。再鬧下去,不是誰保誰的問題,是整個項目叫停,所有人挨查。”
他站起身,環視兩人︰“我不管你們誰對誰錯,一句話——修路方案重審,教育經費原路退回,三日內提交新規劃。否則,項目凍結,責任人上報中央。”
說完,他看向丁義珍︰“你那份路線圖,我看過了。民生優先,沒錯。但做事要講方法,別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散會後,鐘正國把丁義珍單獨留下。
辦公室門一關,他從抽屜里抽出一張內部簡報復印件,遞過去。上面有一行手寫批注︰“風不止于縣,刀不落于明。”
“別以為這事只是你和李達康的矛盾。”鐘正國倒了杯茶,“有人在背後動賬,也有人在盯著你爸的反應。你現在每一步,都得想三層。”
丁義珍捏著那張紙,沒說話。
“回去吧。”鐘正國擺擺手,“盯緊工地,也盯緊自己人。有些話,別在電話里說。”
他剛走出省委大樓,手機震了一下。陳書婷發來一條短信︰“港島灣仔老碼頭拆遷項目,有人找我談合作。”
丁義珍腳步一頓。
他知道那個地方。十年前,陳書婷的母親還在世時,那里是她參加的漁民互助會舊址,後來被地產商盯上,鬧過強拆。她母親就是在那場沖突後病倒的。
他回撥過去,響了三聲被掛斷。再打,提示關機。
與此同時,南洋某棟寫字樓頂層。
沈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轉著一支鋼筆。桌上的監控屏分四格,其中一格正顯示陳書婷的辦公室。她剛掛電話,臉色變了。
“查清楚沒有?”沈策問。
副手點頭︰“資金異動的時間點,和她調閱母親社團檔案的時間完全重合。雖然路徑做了三層跳轉,但源頭ip最終指向香江華人華商銀行的內網端口。”
“林耀東的人?”沈策冷笑,“還是……她自己漏的?”
“不排除內部泄密。”副手低聲,“建議加強監控。已經安排人以‘灣仔碼頭項目’名義接觸她,試探她是否與大陸方面有聯絡。”
沈策點點頭︰“讓她接項目,但別給實權。我要知道她每一次見誰,每一通電話的內容。另外——”他頓了頓,“去查查她最近有沒有去醫院。”
“查醫院?為什麼?”
“直覺。”沈策把鋼筆往桌上一扔,“她最近太安靜了。一個女人突然安靜,要麼在算賬,要麼……在藏事。”
香江,華人華商銀行地下數據室。
林耀東盯著屏幕,眉頭緊鎖。系統剛捕捉到一條異常信號︰陳書婷的備用手機號,在十分鐘前連接過一個偽裝成地產公司基站的偽熱點,通話時長47秒,內容加密。
“被盯上了。”他對周叔說。
周叔點頭︰“甫光那邊剛來消息,冷藏船在馬六甲滯留,對方要求查驗貨單。船員按計劃說運的是精密儀器,溫度記錄正常,對方沒深究。”
“沈策在試探。”林耀東敲了敲鍵盤,“他懷疑陳書婷這邊漏了風。下一步,肯定會對她動手。”
周叔沉默片刻︰“要不要提醒她?”
“不能直接聯系。”林耀東搖頭,“鐘省長剛壓下修路的事,現在任何外部干預都可能打草驚蛇。我們只能等。”
他盯著屏幕上陳書婷辦公室的實時畫面。她正低頭整理文件,忽然停下,把一張便簽紙撕碎,扔進垃圾桶。然後起身,走到窗邊,把花盆從左邊挪到了右邊。
林耀東眯起眼。
這是他們早就約定的暗號——“環境異常,暫停聯絡”。
他關掉畫面,轉頭對周叔說︰“讓甫光的船再等等。風還沒到最大。”
北平某胡同小院。
周長利坐在八仙桌前,手里捏著一張名單。三位退休審計專家,兩個答應見面,一個半月前病逝。他正要撥電話,忽然發現名單背面有一行鉛筆字,極淡,像是用過期的筆寫的︰“a37查過,別踫。”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五秒,慢慢把它撕碎,塞進嘴里嚼了,咽下去。
然後他撥通一個老友的電話︰“老張,最近有沒有人打听九十年代初的跨境結算案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怎麼,你也接到商會的調研邀請了?”
周長利笑了笑︰“是啊,閑著也是閑著,聊聊老案子。”
掛了電話,他起身走到院門口,把門閂從里面插上。
省財政廳某辦公室。
一名科員正往檔案櫃里塞文件,忽然停住。他盯著一份“區域發展基金”注銷記錄,發現簽字欄的筆跡和昨天看到的不一樣。他掏出手機,拍了張照。
剛存進相冊,門外傳來腳步聲。他迅速關燈,把手機塞進抽屜。
門開了,趙立冬的秘書探頭︰“王科,趙市長問那份代建協議的備份找到了沒有?”
“在……在整理。”科員擠出個笑,“明天一定交。”
秘書點點頭,走了。
科員坐在黑暗里,手心全是汗。他想起昨天李達康來拿文件時,兜里露出一角信封,上面印著“京海地產集團”。
他打開抽屜,盯著手機屏幕,猶豫要不要發出去。
丁義珍回到縣政府,發現辦公室門虛掩著。他推門進去,桌上那份更新版路線圖還在,但抽屜沒動。
他走過去,拉開最下層,把鐘正國給的那張批注復印件塞進文件夾。剛合上,手機響了。
是陳書婷。
他接起來,听見她說︰“灣仔碼頭的事,我答應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