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手機從窗台邊拿下來,屏幕還亮著,最後一條消息是陳書婷發來的︰“老刀說,三天內給信兒。”
他沒回,只是把手機翻過來扣在桌上,像壓住一口要冒煙的鍋。
他拉開抽屜,抽出一份文件——《金山縣2023年教育專項資金使用預案》。
紅頭文件,蓋著財政局章,但“柳樹溝小學修繕”那一欄被手寫劃掉,旁邊批了三個字︰“緩議”。
他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兩分鐘,然後起身,拎起外套就走。
縣委大院的燈還亮著,常委會臨時加了議程,說是“討論重點項目資金調配”。丁義珍知道,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會議室里煙味濃,李達康坐在主位,手里轉著一支鋼筆,臉上掛著笑,像是早就等著他來。
“丁縣長,來得正好。”李達康開口,“咱們今天議議環金山風景線的資金缺口。財政緊張,得想辦法盤活存量資源。我提議,先把今年的教育專項里,挪出三百萬,先墊上一期工程款。”
話音剛落,易學習皺了眉,沒說話。
丁義珍直接把文件拍在桌上。“挪教育的錢修路?你當孩子們是草台班子搭的戲棚子,刮陣風就能拆了重蓋?”
李達康眼皮都沒抬。“發展要講大局。旅游搞起來,全縣增收,回頭補教育,不遲。”
“可現在孩子在漏雨的教室上課,老人咳血沒人送醫,你跟我說‘回頭’?”
丁義珍聲音不高,但字字砸地,“你回頭看看,他們等得起嗎?”
“丁義珍!”李達康終于抬頭,“你別拿同情心綁架決策。你是不是覺得,你家有人,就可以在這兒指手畫腳?”
“我家有沒有人,我不知道。”丁義珍冷笑,“但我知道,法律寫得明白——《基層教育保障條例》第十二條,專項資金不得挪用。你要動,得先讓人大開會,我會上反對到底。”
會議室一下子靜了。
易學習低頭翻文件,手指在那條法規上劃了一下。
李達康站起身,把鋼筆往桌上一扔。“有些人啊,仗著家里有人,就不懂規矩。”
說完,他走了。門關上那一瞬,丁義珍沒動,只把那份文件折好,塞進公文包。
他知道,這局棋,已經從暗處擺到了明面。
陳書婷再進那家茶餐廳,是第二天凌晨四點。
老刀已經在了,穿的還是那件灰夾克,但換了雙鞋。他面前的奶茶一口沒動,桌上那把傘也不見了。
“你膽子不小。”老刀聲音壓得極低,“京州那邊剛下了指令,所有跟趙家沾邊的賬目,全部加密三級。你還在查?”
“不是我在查,是有人想拿我當槍使。”陳書婷把一張紙推過去,
“財政廳調閱記錄的ip地址,追到京州市委辦公廳。打款方是趙立冬的地產公司,走的是‘臨時應急撥款’名目。你幫我看看,這錢最後去了哪兒。”
老刀掃了一眼,臉色變了。“你動了雷區。這單子不是普通洗錢,是‘清賬計劃’的一部分。沈策的人,已經在建工集團安了兩個‘財務顧問’,明面上是協助審計,實則是往賬里埋雷,等你踩。”
“目的呢?”
“不止是搞垮你。”老刀抬眼,“是沖著上面去的。他們查的不只是賬,還有你。”
陳書婷心頭一緊。“什麼意思?”
“你爸是誰,你清楚。但你媽呢?”老刀頓了頓,“沈策手里有老檔案,七十年代香江那邊的。他懷疑你跟某個項目有關聯,所以派人在查你的出身。”
陳書婷沒說話。她想起丁義珍昨晚那句“你爸要是知道了,反而安全”,心里一沉。
“我不能再查了。”老刀把紙條燒了,灰燼吹進茶杯,“我已經撤線。但走之前,給你留個信兒——那兩個‘顧問’,一個是沈策的外甥,另一個,是趙瑞龍的人。他們下周進集團,名義是‘幫扶民企’。”
“就這麼多了?”陳書婷問。
老刀看了她一眼,從鞋底抽出一張微型sd卡,輕輕放在桌角。“傘在原地。”
然後他起身,推開後門,消失在巷子盡頭。
陳書婷捏著那張卡,坐了足足十分鐘,才起身離開。
丁義珍回到宿舍時,天已經亮了。
他沒睡,直接打開筆記本,把昨晚常委會的記錄整理了一遍。
重點標紅了兩條︰一是李達康公開提議挪用教育資金;二是他親口提到“家里有人”——這等于變相承認,他知道丁義珍的背景。
他掏出手機,翻到一個很久沒用的號碼,輸入一串字符︰“a37︰風起西南。”
這是他在青山鎮時和陳書婷約好的暗碼系統。a3代表“資金異常”,7是“源頭在京州”,“風起西南”則是提醒——風暴從上頭來,但風眼在南邊。
發完,他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塞進抽屜底層。
兩個小時後,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打開一看,一條新消息︰“老刀已撤,傘在原地。”
他盯著這八個字看了很久,然後拿出筆記本,翻到空白頁,工工整整寫下︰“傘在原地。”
寫完,他把本子合上,夾進一本《呂州統計年鑒》里,塞進書櫃最底層。
老刀撤了,但留下了信物。傘在原地,意味著線沒斷,只是藏起來了。只要風再起,還能撐開。
他倒了杯水,剛喝了一口,手機又響了。
不是短信,是電話。號碼陌生,但區號是香江的。
他接起來,沒說話。
電話那頭,是陳書婷的聲音,很輕︰“丁義珍,我剛知道一件事。”
“你說。”
“沈策二十年前,在香江有個私生女。那孩子後來被人領養,下落不明。但最近,有人在查她的dna樣本。”
丁義珍握著杯子的手一頓。
“然後呢?”
“然後……”她頓了頓,“我昨天去做了基因比對。我的母系血緣,和那個樣本,匹配度超過九成。”
丁義珍沒說話,慢慢把杯子放在桌上。
水沒灑,但杯底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圈濕痕。
“你現在在哪?”他問。
“還在老地方。但我不能久留。他們已經開始清查所有和我有過接觸的人。”
“你听著。”丁義珍聲音沉下來,“從現在起,別用手機,別回公司,找個安全屋躲進去。等我消息。”
“你打算怎麼辦?”
“我得見一個人。”他說,“一個我爹的老部下,現在在北平管賬。他知道沈策當年是怎麼洗錢的。”
“你瘋了?現在去北平?”
“不去,就等他們把路堵死。”丁義珍抓起外套,“有些事,不能等風來,得自己點火。”
他掛了電話,把年鑒從書櫃里抽出來,取出筆記本,撕下寫著“傘在原地”的那一頁,折好塞進內袋。
然後他拎起包,開門往外走。
走廊盡頭,王局長正好過來,看見他,愣了一下。
“丁縣長,這麼早?”
“去趟北平。”丁義珍笑了笑,“查點老賬。”
王局長沒再問,只點點頭,讓了讓路。
丁義珍走出去,陽光照在臉上,他眯了下眼,腳步沒停。
他知道,這一趟,不只是為了查賬。
是為了把傘,重新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