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墨色的蒼穹被濃稠的雲翳遮蔽,唯有幾顆疏星勉強穿透層雲,灑下幾縷清冷的光輝,落在司馬山莊那巍峨的飛檐斗拱之上。莊內多數院落已沉入寂靜,唯有主廳“听濤堂”內,依舊燈火通明,燭火搖曳,將窗紙上的人影映照得明明滅滅。
堂內氣氛凝重,空氣中仿佛凝結著無形的壓力。
司馬雲天端坐于主位,一身玄色錦袍更襯得他面容沉肅,眉宇間刻著久經風霜的威嚴。他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木的扶手,目光掃過下方諸人。
左手首座,是一襲青衫的歐陽逸飛,他素來俊朗的面容此刻也斂去了平日的疏淡,眼神銳利如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的劍柄。
其側,梅降雪一身素白衣裙,宛如月下寒梅,清冷的氣質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她縴細的手指交疊放在膝上,目光沉靜地望著燭火,似在思索,又似在擔憂。
再往下,甦璃一身淡紫羅裙,容顏秀美,此刻卻緊蹙眉頭,手中執著一卷輿圖,指尖在上面輕輕劃過,似乎在對照著什麼。她身旁的洛千雪,一身勁裝,英姿颯爽,腰間懸著一柄軟劍,眼神中滿是焦躁與急切,時不時看向廳門,顯然在等待著什麼。
楚青則立于司馬雲天身側,一身灰袍,面容古樸,眼神深邃,如同蘊藏著無盡的智慧,他負手而立,沉默不語,唯有偶爾轉動的眼珠,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七日之期已至。”司馬雲天的聲音打破了廳內的沉寂,低沉而有力,“派去陰山派地界打探第六島消息的人,也該回來了。這第六島乃是陰山派在中原的重要據點之一,若能探明虛實,對我們接下來的布局至關重要。”
歐陽逸飛接口道︰“莊主所言極是。陰山派近年來行事越發詭秘,尤其是這第六島,傳聞與他們總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更是藏著不少秘密。此次若能……”
他話未說完,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門房略顯慌張的通報︰“莊主!莊主!去陰山派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洛千雪更是忍不住站起身來︰“回來了?快讓他們進來!”
司馬雲天道︰“莫慌。讓他們進來廳內回話。”
“是!”
門外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似乎有些凌亂。片刻後,廳門被推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伴隨著夜風,瞬間涌入了這燈火通明的大廳。
眾人心中皆是一緊,抬眼望去。
只見門口處,站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身著普通勁裝的漢子,此刻卻已是面目全非。他的衣服破破爛爛,多處被血染透,暗紅的血跡甚至順著衣角滴落,在光潔的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痕跡。他的臉上沾滿了血污和塵土,頭發散亂,幾縷黏在汗濕的額角,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哼。
他看到廳內的司馬雲天,眼中閃過一絲激動與後怕,踉蹌著上前幾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嘶啞而顫抖︰“莊……莊主……小的……小的回來了……”
司馬雲天瞳孔微縮,目光如電般落在他身上,沉聲問道︰“怎麼就你一個?趙虎、李三、王四他們呢?”他口中念出的三個名字,正是一同派去的探子。
那漢子聞言,身體猛地一顫,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血色盡失,他低下頭,肩膀劇烈地抽搐起來,帶著哭腔哽咽道︰“莊主……趙大哥他們……他們都……都已經死了……”
“什麼?!”
“死了?”
廳內眾人皆是一驚,洛千雪更是脫口而出,臉上滿是難以置信。歐陽逸飛眼神一凝,梅降雪輕輕蹙起了眉頭,甦璃手中的輿圖險些滑落,楚青的眼神也變得更加深沉。
司馬雲天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痛惜與怒火,但他很快壓下情緒,聲音依舊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你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是怎麼死的?你又是如何逃回來的?”
“是……是……”那漢子似乎還沉浸在巨大的恐懼和悲痛中,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穩住心神,斷斷續續地開始敘述,“我們……我們按照莊主的吩咐,一路潛行,避開陰山派的明哨暗卡,終于摸到了陰山腳下……根據之前得到的線索,我們一路向北搜尋,走了快兩天,才在陰山北麓二百二十里的地方,找到了那座島……”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當時的景象,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那島……那島根本不像是什麼島嶼,更像是一片被陰濕瘴氣籠罩的絕地!遠遠望去,島上草木繁茂,顏色卻異常詭異,呈現出一種暗沉的墨綠色……我們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靠近,本想先探查外圍……”
“可是,剛一踏上島邊的淺灘,就出事了!”漢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盡的驚恐,“那些草……那些草葉子上,還有樹干上,到處都纏著一種東西……是蟲子!密密麻麻的蟲子!”
“蟲子?”洛千雪追問,“什麼蟲子?”
“是……是魔蠶!”漢子幾乎是吼出來的,“通體漆黑,帶著詭異的紫色斑點,個頭不大,但是那身上的粘液……天啊,那粘液!我們不小心踫到一點,那粘液就像最牢固的膠水一樣,瞬間就把我們的衣服粘住了!”
他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臂,那里的衣服雖然破爛,但仍能看到一些暗紫色的痕跡,“趙大哥最先中招,他想掙脫,結果一踫,那魔蠶就順著他的手臂爬了上來,更多的魔蠶聞到動靜,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那粘液越纏越多,越纏越緊!他根本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魔蠶把他纏住,越纏越厚,最後……最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廳內眾人听得心頭一寒,想象著那密密麻麻的魔蠶纏滿全身,直至窒息而死的場景,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梅降雪的臉色微微發白,甦璃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握緊了拳頭。
“我們嚇壞了,趕緊後退,”漢子繼續說道,聲音帶著哭腔,“李三哥和王四哥為了掩護我,他們……他們故意引開了一部分魔蠶,讓我快跑……我回頭看的時候,他們也被那些魔蠶纏住了……我……我是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我面前的……”
他低下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司馬雲天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痛色,終究還是沉聲道︰“你做得對,保住性命回來報信,才是最重要的。繼續說,那島上除了魔蠶,還有什麼?可有通往陰山總壇的暗道?”
漢子擦了擦眼淚,強忍著悲痛,繼續回道︰“是,莊主。他們在臨死前,趙大哥曾拼力喊了一句,說他看到了一個山洞,洞口有陰山派的標記!我……我雖然逃了出來,但也記住了大概的方向,那山洞應該就在島中央那片最大的毒樹林後面!”
“果然有暗道。”歐陽逸飛眼神一凜,“陰山派果然將這第六島作為連接總壇的隱秘據點。”
“還有!”漢子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更深的恐懼,“島上……島上還有人!是花氏弟兄!花斑虎和花斑豹!”
“花斑虎?花斑豹?!”
這兩個名字一出,廳內眾人的臉色更是劇變。
就連一直沉穩的司馬雲天,也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中爆發出驚人的殺意︰“是他們?!當年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殘殺無數武林同道,後來銷聲匿跡的花氏兄弟?!他們竟然投靠了陰山派,還鎮守著這第六島?!”
歐陽逸飛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沉聲道︰“沒錯!當年他們兄弟二人手段殘忍,以毒爪聞名,不知多少名門正派的弟子折在他們手里,後來據說被幾位前輩高人圍剿,重傷之下失蹤,沒想到竟然躲到了這里,成了陰山派的走狗!”
梅降雪秀眉緊蹙︰“花氏弟兄心狠手辣,又加上這遍布魔蠶的島嶼,這第六島簡直是龍潭虎穴!”
洛千雪更是氣得咬牙切齒︰“難怪趙大哥他們會死得這麼慘,怕是不僅中了魔蠶的招,也遇到了這兩個魔頭!”
那報信的漢子連連點頭,心有余悸地說︰“是……是他們!我在逃離的時候,遠遠看到兩個人影站在毒樹林邊,其中一個人大聲狂笑,說什麼‘又有不長眼的送上門來’,另一個人則說‘正好試試新抓來的魔蠶厲害不厲害’……他們的樣子,和當年江湖上流傳的畫像一模一樣,臉上都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像老虎和豹子的斑紋……”
廳內一時陷入了沉重的寂靜。
燭火依舊搖曳,光影在眾人凝重的臉上明明滅滅。
陰山派第六島,位于陰山北麓二百二十里,遍布能致人死地的魔蠶,島中藏有通往總壇的暗道,更有當年臭名昭著的花氏弟兄鎮守……
這個消息,如同一塊巨石,狠狠砸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司馬雲天緩緩坐下,手指再次敲擊著扶手,這一次,節奏明顯更加沉重。他看著地上渾身是血的探子,沉聲道︰“你辛苦了,也帶回了至關重要的消息。楚青,帶他下去,好好治傷,妥善安置趙虎他們三人的後事。”
“是,莊主。”楚青躬身應道,上前扶起那幾乎脫力的漢子,低聲安慰了幾句,便扶著他離開了大廳。
廳門再次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夜色與血腥氣,但那份沉重的氛圍,卻絲毫沒有減退。
司馬雲天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諸位,情況已經清楚了。這第六島,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危險。魔蠶、暗道、花氏弟兄……陰山派在此布下的局,不可謂不狠,不可謂不密。”
歐陽逸飛站起身,沉聲道︰“莊主,無論多危險,這第六島我們必須想辦法探查清楚,甚至將其拔除。那暗道是連接陰山總壇的關鍵,若能找到,對我們將來的行動至關重要。更何況,還有花氏弟兄這兩個魔頭,血債必須血償!”
梅降雪點頭道︰“歐陽兄所言極是。只是這魔蠶太過詭異,那粘液一旦沾上便難以掙脫,我們必須先想辦法應對。”
甦璃也展開手中的輿圖,指著上面一個模糊的標記︰“根據探子所說的方位,我大致可以確定第六島的位置。只是如何避開魔蠶,如何對付花氏弟兄,需要從長計議。”
洛千雪按捺不住性子,急切道︰“還等什麼?不如我們現在就商量個對策,盡快派人去!趙大哥他們不能白死!”
司馬雲天看著眾人激昂的神情,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卻也帶著深深的憂慮。他知道,一場硬仗,恐怕是在所難免了。
窗外的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那遙遠的陰山北麓,那座被魔蠶和魔頭籠罩的島嶼,如同一個巨大的陰影,悄然籠罩在了司馬山莊,乃至整個武林的上空。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而這血染歸來的訊報,或許,正是風暴來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