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楊諾就來到小作坊，
說是作坊，
實際就只是幾間楊諾所住的茅草屋沒啥區別的屋子圍在一起的小院，
總共也就六七個人，
在門口問了路後，
來到最里間的屋前，
側頭向里看去，
只見一個三十多歲模樣，
一身雜役灰衣裝束的干練女人正在一排大鍋前忙活，
楊諾在敞開的門上敲了敲，
‘您好，打擾一下，
請問紅三娘前輩在嗎？’
那女子抬頭看過來，
對著楊諾上下打量了一番，
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
開口道︰
“我就是，你就是楊諾吧？”
楊諾點頭應是，
紅三娘招手讓他過去，
邊忙活邊說道︰
“昨個老爺子給我說過你的事情了，
老爺子能讓你來，
那說明肯定是很看好你的，
我就不多說什麼了。
我這的事情都很簡單，
收割黍糧的事情不用我們管，
只需要將運回來的黍桿脫粒完再榨出糖水熬制就行。
都是些體力活，不復雜，
．．．”
楊諾悉心听著，不時的點頭，
“好了，那就先從眼前的開始吧，
熬糖會嗎？
燒火熬煮不停攪拌就行，
水開後撈出雜質，
等糖汁從青綠色變成黃褐色就差不多可以了，
來，你來試試。”
楊諾接過紅三娘接過來的漏勺，
有模有樣的攪拌起來。
紅三娘看的一臉驚奇，“小伙子你以前學過啊？”
“沒有學過，
但是比較喜歡搗騰些吃食，
大致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怎麼來的，
知道大致該怎麼做。”
楊諾裝作靦腆的笑了笑，
紅三娘聞言也點點頭︰
“那就行，是熟手就省事多了，
先跟我一起把這幾鍋熬完了抬出去曬著，
然後再給你慢慢講其他的。”
楊諾點頭接著忙活。
接下來，楊諾一直忙碌，
熬糖、曬糖、又將一捆又一捆黍桿拖回來壓榨出糖水，
接著再熬糖重復。
直到亥時太陽快要落山，
他才終于歇下，
此時他已經累癱坐在一堆秸稈上直喘氣兒。
紅三娘端著晚飯過來，
看他累成狗的模樣，
也是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感覺怎麼樣，累慘了吧？
快過來吃飯吧，吃飽了就好多了。”
楊諾強撐起身子，
湊到桌前，又左右看了看，
問到︰“前輩，其他幾位師兄呢，
他們不吃嗎？”
“他們啊，他們忙完就回去了，
晚上只有我住在這。
還有，別前輩前輩的叫了，
喊我師姐就行。”
一盆咸肉一盆饅頭捎帶一碗咸菜下飯，
很是清淡，
又累又餓的楊諾卻吃的狼吞虎咽。
紅三娘見他這個樣子也是呵呵的笑著，
邊吃邊說︰“還真沒想到，
看你這細皮嫩肉的富家公子模樣，
想不到還挺能吃苦的，不錯不錯。”
“嘿嘿，雖然我年紀小，
但是非輕重還是曉得的，
姜老能費心幫忙，
師姐你也照顧我，
我自是要把握好這個機會的。”
“話是這麼說，
但你們這年紀能明白這道理的也沒幾個了。”
听著這話，呼呲呼呲刨著飯的楊諾眼里滿是笑意。
紅三娘接著說︰
“听姜老說你進度很慢？
你是什麼靈根資質？卡在哪了？”
“哦我是四靈根丙中的資質，
突破了大椎穴就卡住了。”
紅三娘疑惑，
“不應該啊，丙中的資質，
不應該這麼慢啊，
而且再慢也不至于需要延一年才能成功啊。
這引氣之法，要麼直接感知不到靈氣，
但凡感知到靈氣開始打通周天了就無非只是快慢的問題，
不應該會有卡住的情況啊。
奇怪奇怪。”
楊諾沒敢實話實說，
打著馬虎眼︰“我也不太清楚。”
紅三娘想了想，不得其解，
便不再關心，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吃完了飯，
等到收拾完畢的時候亥時都快過了。
到了楊諾快走的時候，
紅三娘招呼他用一塊粗布包了一包殘渣帶回去，
楊諾謝過紅三娘，
背著粗布包向著童子山而去。
．．．
吱嗚∼
盡管放輕了動作，
這破舊的房門還是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音，
楊諾看了看室友們，
見三人依舊睡得死死的，
方才噓了一口氣，
輕手輕腳的進了屋，
把布包放在了角落里，
就著冷水擦洗了下身子換了身干淨衣物，
便拖著疲憊的身子草草睡下。
次日天剛明，楊諾便醒來，
去食舍吃了早飯，
便急忙回來打開布包，
昨夜裝入的時候，
紅三娘知道這是楊諾拿來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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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他專挑了蔗桿中心的那部分，
雖然依舊是渣滓，
但好歹沒有了最外層那跟竹子一樣堅硬的外皮，
勉強算是咽起來沒有那麼費勁。
楊諾取出一小塊塞進嘴里，使勁嚼了嚼，
嘶——，
根本咬不動啊！
又取來個陶碗將殘渣和水攪散了，
灌進嘴里嚼了嚼再往下吞。
粗糙的渣滓毛刺直剌喉嚨，
楊諾緊閉著嘴凸鼓著眼珠子，
梗著脖子捶著胸膛好不容易才生生咽了下去。
真的很難受，
但他知道這就是他目前能獲得的僅有的修行資源了，
強忍著難受又吃下幾塊，
方才來到竹林中的老地方開始修行。
‘所幸這靈黍是類似前世高粱的作物，
睫稈也是類似高粱甜桿，
殘渣比起甘蔗渣略微好咽一點。
只希望這玩意兒別吃太多了拉不出來受大罪吧。’
楊諾苦中作樂般在心底吐槽，
很快便進入了入定狀態。
還是跟往常一樣，
引入的靈氣在下丹田轉了一圈，
在進入周天行氣，
在往大椎穴進發的途中再轉而引入四髒之中，
漸漸地，他發現了與往常不同的地方，
胃部不斷地滲出絲絲縷縷少量的靈氣，
流入丹田，
再匯入搬運的靈氣之中。
量很少，
如非楊諾感知過人可能都難以發現。
但有了這一持續不斷地靈氣補充，
便改變了運氣時不斷逸散減少到半途就沒了的窘境。
心中驚喜，
忙控制著自身狀態抓緊修行。
直到日上中天，
他才行功結束醒來。
“大約能提高一成半到兩成的速度，
抓抓緊該是沒問題了，
不枉我受這麼大罪。”
一肚子粗縴維無法消化，
楊諾中午也沒能吃得下太多東西，
便去姜老處作了感謝，
告了聲昨日的情況，
就再次前往的紅三娘的榨糖作坊工作。
臨走時姜老還拋過來一個藥瓶讓他拿走。
‘剛想著吃下這麼多渣滓沒辦法消化，
姜老就給了一瓶藥，
這下沒有後顧之憂了。’
欣喜的拿著小瓷瓶走進作坊，
見到紅三娘已經開始忙活了，
楊諾忙收起藥瓶上前幫忙，
開始忙碌了的又一天。
……
日升日落，如此又過了兩年有余，
距離楊諾年滿十八只差一個多月，
距離宗門清理超齡童子的時間也只剩下四個月左右，
這段時間里，
楊諾屋里的剩下的三人也消失了兩人，
成功煉氣了一人，
最後剩下的楊諾被趕到了一處偏僻的茅草小屋內，
騰出了大房間給後面新來的一批新人童子入住。
雖然搬到了更破舊的茅草屋里，
但楊諾卻是更滿意了，
有了自己的獨立空間，
私底下做點什麼事情藏點什麼東西也更方便。
籬笆圍成的小院子里種上了些蔬菜和蔥姜蒜還有辣椒，
從紅三娘處帶回來的蔗渣、黍糠麩皮，
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現在他都是在屋里用石碾子研磨成粉，
和進面粉里蒸成窩頭吃的，
這可比直接吞咽強太多了。
這天，楊諾依舊在紅三娘處忙碌，
直到太陽落山，
積累的黍桿處理完畢，
兩人才坐下來歇息。
紅三娘端起水碗一飲而盡，
對坐在一旁楊諾說到︰
“楊諾，你已經十七歲了是吧？”
“是的，十七快十八了，怎麼啦師姐？”
紅三娘搖搖頭，
“也沒啥，
想來該是已經有一些雜役師姐來找過你了吧，
記住，如非迫不得已，不要答應他們。”
？？
這是有什麼秘辛？
楊諾疑惑，
心想這恐怕是有什麼重要信息，
便開口說道︰
“師姐，這其中是有什麼說法嗎？”
紅三娘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在童子當中，
年滿十七的童子就會有人來牽線把事情定下，到了十八就會去魚歡水侍奉的事情，
你是知道的吧？”
楊諾點頭，
“嗯，以前姜老就跟我說過，
去侍奉魚歡水的築基期前輩，
可以求其作保延長一年的留宗時間。
不過姜老說到時候可以由他牽線去求求孫長老，
所以我應該不會去魚歡水那邊的。”
紅三娘點頭說道︰
“確實可以求前輩作保，
但其實作保只是次要的選擇，
更重要的是與修士雙修奉上自己的元陰元陽，
這不光對修士有好處，
也能讓其以他們的靈力為引，
助童子體悟靈氣開闢周天，
踏入練氣期。”
楊諾震驚，
居然還能這樣？！
卻又听紅三娘說到︰
“別以為是什麼好事，
童子面對修士，毫無抵抗能力，只能任其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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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修士手下留情，不過度采補，
當然最好不過，
但魚歡水一脈本就不是什麼正派傳承，
如果不是門主和蝶花谷的絳珠真人看不下去了對魚歡水做出了限制，不得采補低于十八歲的童子，
且必須得到本人自願的同意，
你們哪還能安生活到十八歲。”
紅三娘扭了扭身子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坐著，
繼續說到︰
“即便是這樣，
每次帶回來的童子，
也有超過半數被采補，其中大部分都死掉了，
元陰元陽歸魚歡水，尸身歸煉傀御尸的幽雲谷，魂魄歸煉魂御鬼的閻魂澗，
而就算僥幸沒死掉，成功煉氣的也不超過三成。
你萬不可听那些媒人所說的雙修就定能煉氣的鬼話。”
嘶∼
這是精元尸骨魂魄全都吃干抹淨瓜分殆盡了啊！
楊諾鄭重的點頭，
“我省得了，謝謝師姐，
我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
之前來找我的那些搭線的師姐我也都拒絕了。”
紅三娘見他這樣說，點點頭，
露出些許復雜的神色，
“知道師弟你聰慧有主見，
我也只是心里有個疙瘩，才忍不住多兩句嘴而已。
要是當初我能有你這樣的覺悟，
也不至于現在這樣修為不得寸進了。”
修為？！
紅三娘有修為？！
“師姐，你…是修士？！”
紅三娘看他驚愕的模樣，
噗呲一笑︰
“要不然呢？
你以為為啥我一個雜役能管著這麼一個作坊？”
“那…那不該是成為正式弟子了嗎？”
紅三娘听到楊諾這話，
眼里的笑意退去，神色變得沒落。
楊諾見狀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抱歉，師姐…”
紅三娘搖搖頭，
“沒關系，當初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怪不了別人。”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
“我資質很差，只有丁上資質的火土雙靈根，
被帶回童子山的時候十三歲，
但是直到十七歲才感知到靈氣開始引氣。
時不待我，
眼看年逾十八還差些時間才能練氣，
已經來不及在清退童子之前成功煉氣了，
所以我在一個雜役老女人的牽線搭橋下，
去了一個煉氣後期的修士那里侍奉，”
說到這里，
楊諾看見她捏緊了拳頭咬了咬嘴唇，
“本以為能有個練氣師兄的幫助，
定然可以一舉成功煉氣。
可惜，
那只是自己想得太幼稚了，
不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
當時一同前去的有七人，
被采擷無度，
活下來的只有我一個。
看著她們在我眼前痛苦的死去，
眼里透出的絕望，
自己卻又想逃也無處可逃，
方才知道什麼叫在修士面前，
凡人只是隨意捻殺的螻蟻。
雖然我僥幸活了下來，
但也破損了根基。
老爺子看我可憐，幫我成了雜役弟子，
之後我又花了整整五年，才堪堪踏入煉氣期，
但也再無法寸進，直至現在又過去了十來年，
我也還是只有煉氣一層。
如果當初我能有你這般清醒，
不去走什麼捷徑自己修行煉氣，
慢歸慢點，
想來即便是在宗門外做個散修，也最差能夠煉氣中期了吧。”
“師姐…”
楊諾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前世今生向往了修仙兩世的人，
自是明白在修行無望前路斷絕的那種絕望面前，
任何安慰都只會顯得蒼白。
在此之後，沉悶的氣氛一直籠罩著，
直到忙完了工作，楊諾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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