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如期而至,緊張的三天過後,田瑤想約沈星若去她家中做客。
這大半年來,沈星若也常常去她家做客。
沈星若很喜歡田媽媽做的菜,她說,能從菜里吃到愛的感覺。
田瑤家雖然窮,但是他們一家每天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是她從未得到過的溫馨。
“星若。”田瑤找到沈星若,卻見她身邊站著一對看著就貴氣的男女。
那對男女也看向她。
沈星若沉默不語,周身散發著低氣壓。
左邊的女士打量田瑤後,開口了︰“你就是我家若若資助的那個女孩吧?”
“是的,阿姨您好。”
“嗯,倒是個好孩子,既然我們家若若說了資助你上完大學,我們便不會食言。
我們若若要出國了,她在等你,你們去說話吧!”
田瑤猛地看向沈星若,沈星若點點頭︰“我出國了,以你現在的成績,定能考個好大學,別忘了要還我錢。”
“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那麼急嗎?我媽媽說,給咱們做了一桌菜,叫我喊你一起回去。”
田瑤看著她,眼底全是不舍。
沈星若冷著臉︰“不去了,我今晚的飛機。”
為什麼這麼急?
田瑤想問,最終沒有問出聲。
“好,祝你順順利利,前程似錦。”田瑤知道她的性子,沖她揚起笑容,送上了祝福。
沈星若看了她一眼,轉身上了車。
她媽媽又看了田瑤一眼,也跟著上了車。
沈父沖田瑤微微頷首,也轉身離開了。
田瑤站在校門口,目送黑色豪車駛離,陽光又烈又刺眼,曬得柏油路面蒸騰起扭曲的熱浪。
她走了,甚至上車後,沒有回頭看一眼。
田瑤手慢慢握起,她也很窩囊,連一句‘謝謝’和‘保重’都沒敢說出口。
她手摸到口袋,那里面是她想要送給星若的禮物。
很廉價的一個塑料發夾。
她默默拿出那個發夾,在熾烈的陽光下,顯得很廉價,也很可笑。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失了聲,只剩下汽車駛離時的嗡鳴和心髒跳動的聲響。
……
十年一晃而過。
當初那個被逼在角落里瑟瑟發抖,被喚作‘肥豬’的田瑤,在時間的一點點打磨下,重塑,最終熔煉成如今的模樣。
高考出成績後,田瑤如願地考上了一所頂尖大學,也是沈星若曾想去的大學。
在沈家的資助下,她拼命學習,啃著最硬的專業,拼命學習,汲取著金融、法律、心理學的知識。
每一本艱深的教材,每一份熬夜完成的案例分析。
都指向一個模糊卻堅定的目標,她要再見沈星若。
畢業後,田瑤進入金融行業,只用了短短兩年半時間,就將沈家多年資助她的錢還清了。
她從最底層的分析師做起,在數據,報表,摸爬滾打,加班更是家常便飯。
在她通宵達旦的努力下,她終于從助理分析師一路攀升,爬到高級投資顧問,最後定格在‘合伙人’的身份上。
沈星若在這十年里,只與她聯系了三次。
之後便再無消息。
窮困潦倒的田瑤,在十年後,穿著剪裁完美的定制套裝。
踩著能敲出冰冷節奏的高跟鞋,行走在城市的最高處。
妝容精致,眼神銳利,談吐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個瑟縮在廁所角落里,滿身污穢的女孩,早已被時光埋葬。
一年前,她曾再次見到過周倩,明明才二十八九歲的年紀,看上去卻宛若一個中年遲暮的婦人。
對上田瑤視線那刻,她眼中有震撼,有閃躲,有懼怕。
她背著一個孩子,抱著一個孩子,手上還牽著一個。
見她愣在那里,她身邊的男人直接爆粗口怒罵出聲,周倩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會霸凌別人,囂張跋扈的女孩。
而是一個唯唯諾諾,被男人辱罵也不敢回嘴的可憐婦人。
田瑤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沒有上前嘲諷,也沒有出聲幫她。
可只一眼,也讓周倩感到難堪。
再次得到沈星若的消息,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田瑤剛結束一個冗長的跨國視頻會議。
她靠在寬大的真皮椅背里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私人郵箱的提示音突兀地響起,那是一個陌生的海外地址,標題只有冰冷的兩個英文單詞︰“ndoences etter。”吊唁函)
一種不祥的感覺,瞬間攥住了她的心。
田瑤顫抖著手點開那封郵件。
附件是一份掃描的、印制精美的訃告。
純黑的底紋,上面印著一個她熟悉到刻骨又陌生心碎的名字︰沈星若。
時間是一周前,死因被語焉不詳地描述為‘意外’。
郵件的正文是幾行程式化的英文,來自她生前就讀的那所國外大學校友會。
簡單表達著哀悼。
真正讓田瑤血液幾乎凍結的,是郵件下方附帶著的幾張照片鏈接。
田瑤手抖動得厲害。
她點開第一張照片。
是葬禮現場,肅穆的教堂,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賓客。
正中央擺放著一張放大的照片。
照片上的沈星若穿著一件素雅的白色連衣裙,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
她眼神里透著疲憊,原本宛若星辰般隨性璀璨的眸子,顯得有些空洞。
第二張,聚焦在教堂前排。
沈母站在那里哭泣擦拭眼淚,沈父冷漠地站在那里。
最前方,一個穿著昂貴黑色西服的男人側對著鏡頭。
他身姿挺拔,側臉線條堪稱完美,透著一股養尊處優的倨傲。
他微微低著頭,手里正拿著一塊雪白的真絲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鑽石婚戒。
照片的拍攝角度極其刁鑽,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男人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那不是悲傷,不是凝重,而是一種近乎玩味的、帶著殘忍愉悅的冷笑。
仿佛那死去的不是他的亡妻,而是不甚重要的陌生人般。
照片下方,一行冰冷的英文標注著男人的身份︰周霖,沈星若的丈夫。
田瑤的心髒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是撕裂般的劇痛。
已經許久未曾疼過的胃,仿佛燒起來般,灼痛感使她彎下腰去。
田瑤捂著嘴,沖進辦公室附帶的洗手間,趴在馬桶邊劇烈地干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