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得早,才五點多,外頭已經黑 一片。徐大志一覺醒來,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楮。這一覺睡得可真沉,連個夢都沒做。
“醒啦?”謝伯洪正坐在外面房間那把沙發上擦眼鏡,見他走出來,笑著問︰“睡得咋樣?”
“還行,就是脖子有點落枕。”徐大志一邊找水喝一邊嘀咕,“這天黑得跟潑了墨似的——你們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沒多久,”蔣偉從外間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徐董,地址都摸清楚了,大部分都在長紅廠家屬院,就倆技術骨干還沒分房,住在外邊。”
徐大志接過來掃了一眼,隨手把紙扔在茶幾上。家屬院好說,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門兒清。不像以後那小區,門對門住十年都不一定認得——現在的人,還沒學會“防人”這倆字咋寫。
他伸了個懶腰,骨頭嘎 響了兩聲,“走吧,餐廳吃飯去,順便會會那些‘同行’。”
謝伯洪推了推眼鏡,有點猶豫︰“徐董,咱這麼明目張膽住人家廠酒店,還去打探消息,是不是有點太……”
“太什麼?太不要臉?”徐大志樂了,“老謝啊,你這人啥都好,就是臉皮太薄。這年頭,搞人才就像搶白菜,手慢無啊!都住好幾天了,要有事早被打了……”
三人一路溜達著往餐廳走。長紅酒店這餐廳挺氣派,大白吊扇、紅絨窗簾,每張桌上還擺了個小花瓶。正是飯點,人不少,熱熱鬧鬧的。
徐大志眼珠一轉,湊到櫃台前,笑眯眯地跟服務員搭話。不出三句,一張大團結悄悄遞過去,小姑娘臉一紅,嘴就松了。
“您問那些常來的呀?哎喲,可多了去啦!牡丹電視的、金星電視的、還有幾個說是廣州來的……都住好些天了,天天找廠里人吃飯哩!”
徐大志邊听邊點頭,心里暗道︰好家伙,這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跑來挖牆腳了!
謝伯洪在一旁听得直咂舌,“我的老天,這、這也太……”
“太什麼?”徐大志挑眉,“這才哪到哪?你看我的。”
他真要了兩杯白酒,端起來就朝最近一桌不熟悉人那邊走去。“幾位老哥,听口音是南邊的吧?我是興州城來的,姓徐……”
謝伯洪和蔣偉看得目瞪口呆。徐大志就這麼一桌一桌串過去,敬酒、聊天、哈哈笑,不到半小時,滿面紅光地回來了。
“好家伙,”他壓低聲音,眼里放光,“金星看上了老趙,牡丹盯著小李,連廣深城那家都想把總工撬走……這幫人,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啊!”
他剛拿起筷子扒拉兩口紅燒肉,還沒咽下去,就見一個戴金絲眼鏡、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徐老板是吧?剛看您挺忙,沒打擾。我是京都電視機廠的代表,姓陳。”
徐大志心里一笑,這不,自己送上門了。剛才他故意繞開京都電視機廠的人,就等著他們沉不住氣呢。
“陳經理坐坐坐,”徐大志熱情地招呼,“一起吃點兒?”
陳剛擺擺手,倒是直接︰“徐老板,明人不說暗話。咱們都是同行,您這幾天動作不小,不知道……有沒有看上我們京都也感興趣的人?”
徐大志眯眼笑著,心里快速盤算。這老陳倒是直接,不過也正常,這年頭挖人就像搶親,誰還講迂回戰術?
他故意沉吟了一下,壓低聲音︰“不瞞你說,我還真注意到幾個……不過陳經理,你們京都廠實力雄厚,還怕搶不過別人?”
陳剛推推眼鏡,苦笑︰“徐老板有所不知,我們廠子大是大,但手續多、審批慢。人家私企開口就敢翻倍工資,我們得打報告、等批復……等錢批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徐大志點點頭,表示理解。心里卻想︰你這不就是老牛拉破車——慢吞吞嘛!
兩人又聊了幾句,陳剛終于憋不住,湊近些說︰“徐老板,您消息靈通。要是知道有別人也盯上了我們看中的人……不妨透個風?我們願意表示表示。”他說著,比了個數錢的手勢。
徐大志心里一跳好家伙,這還有意外收獲?他差點就想現場開個“獵頭公司”賺外快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好歹也是個老板,騙點消息還行,真要收錢那可就是另一碼事了。
“陳經理客氣了,”他笑著擺手,“同行之間互相幫助應該的,提錢就見外了。這樣,我要有什麼消息,一定第一時間跟你通個氣。”
送走陳剛,徐大志坐下來,慢悠悠地喝了口湯。蔣偉湊過來小聲問︰“徐董,真告訴他們啊?”
“告訴啊,為啥不告訴?”徐大志眨眨眼,“不過嘛,啥時候告訴、告訴多少,那就得看情況了。”
他扒完最後幾口飯,擦擦嘴︰“走吧,干活去。先去找那兩個住外邊的。”
一出門,冷風撲面,徐大志把大衣裹緊了些。街上沒什麼人,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照著。川省小城夜晚,安靜得能听見自己的腳步聲。
第一個目標是姓劉的工程師,住在一棟老筒子樓里。樓道黑漆漆的,蔣偉掏出手電筒照著,才找到門牌。
敲了半天門,才有個頭發亂蓬蓬的年輕人開門,警惕地看著他們︰“找誰?”
“劉工是吧?我是小麥電子集團的老板徐大志,”徐大志遞上名片,“來長紅出差,順便拜訪一下。”
小劉工程師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找到家里來。他猶豫著讓三人進屋。房子不大,堆滿了書和圖紙,桌上還擺著吃了一半的冷饅頭。
徐大志掃了一眼,心里有數了。這條件,確實值得更好的。
他沒繞彎子,直接說明了來意︰高工資、房子、南都戶口……一條條好處擺出來,小劉工程師听得眼楮發直。
“這、這我得想想……”他搓著手,顯然心動了,但又有點猶豫,“廠里培養我不容易……”
“劉工,”徐大志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長紅廠是挺好,但你看看這住房條件?听說你結婚三年了,還跟老婆分居兩地?咱們南都那邊,直接解決兩居室,還把你愛人工作解決了。”
這一針見血的話,直接戳中了劉建兵的軟肋。他眼圈有點紅,低頭不說話。
徐大志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起身拍拍他肩膀︰“你慢慢考慮,不著急。我們這幾天都在長紅酒店501和502房間,想通了隨時來找我們。”
一出樓道,謝伯洪就忍不住問︰“徐董,這就走了?不再勸勸?”
“勸啥?”徐大志笑笑,“種子已經種下了,就等發芽了。走,下一個。”
第二個目標住得遠,三人半個多小時才找到那片平房區。這一片都是自建房,歪歪扭扭的小巷子跟迷宮似的。
“是這兒嗎?”蔣偉看著紙條,有點不確定。
徐大志抬頭看了看門牌,“應該沒錯。這回是個老技術員,姓周,听說脾氣有點倔。”
敲門前,徐大志特意整了整衣領,對兩人說︰“這位得換個策略,不能直接利誘。
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中年人,戴著一副眼鏡,手里還拿著份技術圖紙。
“周工您好,冒昧打擾……”徐大志這次沒直接亮明來意,而是說自己是電子愛好者,特地來請教幾個技術問題。
老周技術員一听是討論技術的,態度立馬熱情起來,趕緊請他們進屋。
徐大志還真準備了幾個專業問題,兩人越聊越投機。從顯像管聊到電路板,從島國技術聊到德國設備,听得謝伯洪和蔣偉雲里霧里。
聊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徐大志才慢慢把話題引到行業現狀上。
“周工,不瞞您說,我現在在南都省搞了個廠子,就想生產出咱們華夏人自己的好電視。可惜啊,缺的就是您這樣有經驗的技術大拿……”
老周技術員嘆口氣︰“年輕人有抱負是好事。不過我在長紅干了大半輩子,有感情啊。”
“我理解,”徐大志點頭,“但您想想,您那些技術、那些經驗,要是能帶動一批年輕人,做出咱們國際一流的電視,那不是更有意義?”
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听說您孫子想到廣深城上學?那邊教育資源確實不錯……”
老周技術員猛地抬頭,眼鏡後的眼楮閃了閃。徐大志知道,這話也說到心坎上了。
離開周家時,已是深夜。寒風更刺骨了,但徐大志心里熱乎乎的。
“徐董,您說這能成嗎?”蔣偉推著自行車問。
“誰知道呢?”徐大志哈出一口白氣,“挖人就像談戀愛,得慢慢來。今天只是撒網,收網還得等幾天。”
三人消失在夜色中,而遠處,長紅廠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靜靜閃爍,對這個悄然開始的“人才爭奪戰”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