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中央最扎眼的,還得數徐大志。他穿著時興的淺卡其羊毛衫,頭發抹得 亮,正隨著音樂瀟灑地轉著圈。而他懷里的女伴,已經換第三個了——現在是他當初說的唐朝美女張霞,笑得那叫一個甜。
“哎,文清,你看你大志哥跳得多好!”錢倩推了推身邊的劉文清,眼楮卻像粘在徐大志身上似的。
劉文清抿嘴一笑,沒接話。她哪用錢倩提醒,整晚目光就沒從徐大志身上挪開過。
不遠處的卡座里,可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章衛國悶頭灌了一口汽水,氣泡刺得他喉嚨發癢。“嘿,哥幾個瞧瞧,徐大志這是開個人舞會呢?”他撞了下身旁的錢紅軍,“女生都快被他輪一遍了。”
錢紅軍正偷瞄著和黃莉麗說笑的柳小婷,被這麼一撞,沒好氣地哼了聲︰“人家現在可是大老板,兜里有鈔票,身邊自然有蝴蝶圍著飛。”
話雖這麼說,可看著曾經跟自己差不多的舍友如今被一群女同學爭搶,心里那點不是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尤其看到錢倩那崇拜的眼神,章衛國覺得手里的汽水越發沒味兒了。
角落的陰影里,鄒小麗獨自坐著,指尖慢慢捻著一顆奶油話梅。她一口沒吃,只是冷冷地看著舞池中春風得意的徐大志,那眼神,跟外頭的天氣似的,能凍死人。
旁邊伸過來一只拿著汽水瓶的手。“小麗,真不去跳一個?”是黃明,老好人一個,整晚就他安分守著這小角落,汽水倒一瓶接一瓶地喝。
鄒小麗搖搖頭,嘴角扯起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沒興趣。看著某些人,我倒胃口。”
黃明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心里明鏡似的。還能為什麼,多半是為了高麗瑩。當初徐大志和高麗瑩好的時候,多少人羨慕他們是金童玉女?可這才沒多久,徐大志生意剛有點起色,高麗瑩走了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鄒小麗和高麗瑩是鐵姐妹,這口氣,她咽不下去好幾個月了。
音樂換成了慢四拍的《月光下的鳳尾竹》,燈光霎時暗了下來,只剩幾盞彩色球燈在天花板上緩緩旋轉,光影曖昧。
錢紅軍終于鼓起勇氣,到黃莉麗身邊,伸出手,說話都有點結巴︰“莉麗,那個……跳、跳一個不?”
黃莉麗捂嘴笑了笑,“成啊,不過你可別踩我腳。”
錢紅軍頓時像中了獎,紅光滿面地摟著黃莉麗滑進舞池。燈光暗真好,他感覺黃莉麗離他那麼近,發梢的香味一個勁兒往鼻子里鑽,他手心有點冒汗,壯著膽子把手臂收緊了些。黃莉麗似乎輕輕笑了聲,沒躲開。錢紅軍心里美得直冒泡,覺得今晚總算沒白來。
另一邊,徐大志剛和鄭蘭英跳完一曲,紳士地送她回座。張霞和柳小婷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大志同學,下一支曲子陪我跳吧?”張霞搶先把手中的橘子汽水遞了過去。
柳小婷也不甘示弱,輕輕拉了拉徐大志的衣袖︰“徐大志,你都還沒跟我跳呢。”
徐大志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接過汽水喝了一口,目光卻在場內掃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麼。最後,他的視線落在那個安靜的角落,鄒小麗正低頭剝著話梅糖紙,壓根沒往這邊瞧。
他眼神頓了頓,隨即對眼前兩位姑娘笑道︰“急什麼,慢慢來,讓我先休息一會?現在快出汗了,我趕鴨子上架一樣,跳得不好啊。”
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進了章衛國眼里。他捏緊了汽水瓶,瓶身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湊近斯金文和余小軍,壓低聲音︰“瞧見沒?老二現在派頭足得很,挑妃子呢這是。”
斯金文推了推眼鏡,沒吭聲。余小軍是個直脾氣,撇撇嘴︰“不就是在外面賺了幾個錢嘛?至于麼?期末考試不及格,還不是求著抄老子和黃明的?”
“此一時彼一時嘍。”章衛國把空汽水瓶重重撂在桌上,“今晚這局,還是我組的,說好大家都有機會跟女生們聚聚聊聊感情,好嘛,風頭全讓他一人出了。妹子圍著他轉,賬單呢?”他指了指桌上那一堆空瓶和零食袋,“剛才服務員悄悄把單子給我了,猜猜多少?小一百!夠我兩個月生活了。”
這話像顆小石頭,投進幾人心里,漾起層層不舒服的漣漪。是啊,熱鬧是徐大志的,他們除了干坐著喝汽水,還撈著啥了?
就在這時,音樂停了。徐大志拍了拍手,吸引了大伙兒的注意。他站在舞池中央,燈光落在他帶笑的臉上,顯得格外意氣風發。
“各位同學!”他聲音洪亮,“歌舞廳快打烊了,我知道有家夜宵攤子,羊肉湯鍋那叫一絕,天冷正合適!就在邊上胡同里,走幾步就到。給我個面子,大家接著聚,我請客!”
“好喔!”
“大志哥闊氣!”
不少人都歡呼起來,尤其是幾個姑娘,雀躍不已。
章衛國幾個互看了一眼,臉色更不好看了。風頭你出,好人你做,合著他們就是背景板?
錢紅軍剛和黃莉麗跳完舞,正飄飄然,聞言立刻附和︰“老徐說得好!同去同去!”他還悄悄捏了捏黃莉麗的手,黃莉麗臉一紅,卻沒甩開。
人群開始喧鬧著往外走,穿外套的,拿圍巾的,說說笑笑。
鄒小麗終于站起身,把那顆話梅扔進嘴里,酸得微微皺了下眉。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呢子大衣,故意落在最後。
黃明跟在她旁邊,小聲問︰“小麗,你去嗎?”
鄒小麗瞥了一眼前面被簇擁著的徐大志,哼了一聲︰“去,干嘛不去?我倒要看看,他這出戲,能唱到什麼時候。”她心里堵著一口氣,不光為高麗瑩,也為自己,為今晚這所有莫名其妙的不痛快。而且……她隱約覺得,徐大志今晚似乎過于活躍了,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章衛國磨磨蹭蹭地系著鞋帶,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拉住了斯金文和余小軍。
“哥幾個,”他聲音壓得極低,眼里閃著一點光,“這徐大志突然這麼熱情,又是請夜宵的,你們說,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就純粹是錢多燒的,想顯擺?”
余小軍皺起眉︰“不能吧?他以前雖然䱇瑟,也沒這麼……”
“我看沒那麼簡單。”斯金文忽然插嘴,他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楮閃過一絲疑惑,“剛才跳舞時,我好像听到他跟錢紅軍嘀咕了幾句什麼‘貨’、‘路子’的,聲音小,沒听清。會不會……他有什麼事要找我們?”
這話像根針,輕輕刺破了表面熱鬧的氣球。
章衛國眼神一凜︰“哦?有這事?”他看向門口,徐大志正站在霓虹燈下笑著招手催他們快點,那笑容在變幻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走,”章衛國直起身,拍了拍余小軍的肩,“這頓羊肉湯,咱得去喝。不光為了填肚子,也去看看,咱們這老二同學,到底唱的哪一出。”
寒風吹過空曠的街道,卷起地上的殘雪。
“星星河”的霓虹招牌在他們身後悄然熄滅,而前方胡同深處,那家熱氣騰騰的夜宵攤子,仿佛另一個舞台,剛剛拉開帷幕。
誰也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夜宵,會吃出什麼滋味來。徐大志的熱情背後,似乎藏著誰也不曾察覺的秘密。而鄒小麗的那顆話梅,酸味還留在舌尖,久久不散。
一行人各懷心思,踏著咯吱作響的薄雪,走向那燈火闌珊的胡同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