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邊上那排老廠房外頭的梧桐葉子,黃得晃眼,風一吹,就撲簌簌地往下掉。二分廠里頭倒是熱火朝天,空氣里飄著一股甜絲絲又帶點酒糟味的香氣,聞著就讓人高興。
這香氣,是徐大志的奇思妙想立的大功。廠里新搞出來的鏡湖米酒,賣得那叫一個好,街上小賣部的老板娘見了鏡湖酒廠里的人都眉開眼笑的。
這還不算完,上個月,以金宇英為首的那幾個從寒國請來的電子技術師傅,居然帶著他們改良了“鏡湖清酒”。
試驗成功那天,食堂小餐廳擺了一桌,金宇英總工那個嚴肅的小老頭,抿了一口新出的清酒,眼楮猛地一亮,然後嘰里咕嚕就是一串寒語,旁邊翻譯听得直樂,趕緊說︰“金工說,絕了!跟咱們那兒的味道不一樣,好喝得讓人嚇一跳!”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徐大志當時沒多說,只是端著酒杯,嘴角彎了彎,眼神亮得跟手里的酒盅似的。
這天中午吃罷飯,辦公室主任楊青青,那個辦事利索得像一陣風似的姑娘,就挨個辦公室通知了︰“徐總吩咐了,下午一點半,大會議室,所有廠領導,準時參加工作會議!”
一點半,會議室里煙霧繚繞,茶缸子冒著熱氣,各車間科室的頭頭腦腦都到了。徐大志坐在主位,手里夾著煙,等大家都匯報得差不多了,他慢悠悠地摁滅了煙頭,清了清嗓子。
會議室立刻靜了下來,連窗外梧桐葉落地的聲音好像都听得見。
“咱們二分廠的米酒,清酒,賣得好,這是大家伙兒的功勞。”徐大志開口了,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砸在人心上,“但好日子不能就守著這一個缸里的酒過。上頭定了,市里那倆快揭不開鍋的酒廠——就紅星和曲香那倆老酒廠,咱們鏡湖集團,就要吃下來了!”
底下人耳朵全都豎了起來,眼楮瞪得溜圓。兼並?這可是大事!
徐大志掃了一圈,很滿意大家的反應,接著說︰“地盤大了,攤子大了,咱們也得變變。總不能全擠在這二分廠折騰。”他頓了頓,拋出個更炸的消息,“咱這二分廠,以後不主打釀酒了。”
這話一出,底下跟開了鍋似的,嗡嗡聲起來了。不釀酒?那干啥?
“別吵吵,”徐大志壓壓手,“經集團研究決定,二分廠現有的米酒生產線,全部搬到三分廠去。新弄出來的清酒,金工他們建議的這套寶貝,放到四分廠去搞。咱們這兒嘛……”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看著底下一個個伸長的脖子,“咱們這兒,靠著鏡湖這汪好水,以後就專門生產礦泉水!咱們二分廠,以後就改名叫鏡湖水業集團!”
“礦泉水?”生產科長鄭長志撓了撓頭,“就是……瓶裝水?那玩意兒能有咱酒來錢快?”
“老鄭啊,眼光放長遠點!”徐大志指了指他,“這水,以後說不定比酒還金貴!城里人以後會越來越講究這個了。咱們守著鏡湖,這就是金山銀山!”
他話鋒一轉,回到了人上︰“廠子變,人也得動。這麼一攤開,多少新崗位空出來?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是跟著廠子一起過來的老伙計,有經驗,有能力,”他目光一個個看過去,看到誰,誰就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三分廠、四分廠,還有這邊新成立的水業公司,需要大量的管理干部,廠長、副廠長、車間主任……位置多的是!”
會議室里的呼吸聲都重了,剛才那點疑慮瞬間被一股火熱的期待燒得干干淨淨。這不再是守著二分廠這一畝三分地了,這是要開疆拓土啊!
徐大志很懂得怎麼調動情緒,他拋出了最後的誘餌︰“但是,光你們自己上去還不夠!得有人接你們的班,廠子才能長遠。從現在起,你們都給我把眼楮擦亮了,看看手底下,車間里,有沒有好苗子,腦子活絡、肯吃苦、有責任心的後生仔,都給我培養起來!大膽用,放手教!”
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卻更顯分量︰“你們誰培養出了人才,推薦上來,經過考察確實能頂上去的,集團不光重用他,對你這推薦人,這伯樂!集團另有重獎!獎金這個數起!”他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
底下立刻一片吸氣聲,那數字,夠買輛大摩托了!
“都听明白了沒?”徐大志提高嗓門。
“明白了!”吼聲震天,差點把屋頂掀了。
散會了,人群涌出會議室,個個臉上都泛著紅光,腳底下跟裝了彈簧似的。
“金科長,听見沒?廠長!說不定咱也有機會當廠長了!”車間主任鄭長志摟著供銷科長金國龍的肩膀,激動得直哆嗦。
“誰說不是呢!我得趕緊回去看看我那徒弟小張行不行,這小子機靈!看情況我推薦給徐總讓他做個銷售科長。”
“哎呀,我那車間里好幾個小年輕都不錯,得好好琢磨琢磨……”
楊青青一邊收拾著會議記錄,一邊看著這群突然變得斗志昂揚的老爺們兒風風火火地沖回各自的崗位,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邊走邊熱烈討論的那些身影,又看了看遠處在陽光下閃著粼光的鏡湖。
秋風卷著幾片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窗台上。廠區里,米酒的甜香還沒完全散去,但一種新的、蓬勃的躁動已經壓過了酒香,在這個深秋的空氣里, 啪作響。
財務科的錢萊科長回到辦公室,端起已經涼了的茶喝了一大口,對副科長楊麗慧說︰“快,把咱們科里那幾個年輕人的檔案再拿給我看看,特別是那個財經學院剛招進來的大學生……”
鍋爐房的老趙頭,正叮囑徒弟劉國濤仔細看著壓力表,徒弟看他一臉藏不住的笑,問︰“趙師傅,有啥喜事兒啊?”
老趙嘿嘿一樂︰“小子,好好干,說不定哪天你就去管新廠的鍋爐房了!到時候別給師傅丟人!”
徐大志走出會議室,站在三樓的董事長辦公室窗口,看著充滿活力的廠區,機器的轟鳴聲此刻听來格外順耳。他知道,兼並的路不會一帆風順,產品的轉型也有風險,但把這“進步”和“前程”實實在在擺到每個人面前,就能點燃最大的干勁。
他摸出煙,又點上一支,煙霧繚繞中,眼神已經落在了更遠的地方。
鏡湖的水,看來又要掀起一番大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