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志紅著臉接過東西,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來,小聲說了句\"謝謝老師,那我先走了\",就低著頭快步離開了。
等徐大志走遠後,姚小霞和丈夫陳文明圍著桌上那個竹籃子直打轉。這籃子看著普普通通,可里面裝的東西卻讓他們心里沉甸甸的。
\"打開看看?\"陳文明輕聲問道。
姚小霞點點頭,兩人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在上面的藍布。只見籃子里整整齊齊碼著一層層的稻草,每個稻草團里都裹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陳文明拿起一個,慢慢撥開稻草,里面還裹著一層舊報紙,再拆開報紙,才露出一個光溜溜的土雞蛋。
\"哎呦,這包得可真仔細。\"姚小霞忍不住感嘆。她拿起一個雞蛋仔細端詳,發現每個雞蛋都被擦得干干淨淨,連一點泥土都沒留下。有些雞蛋上還能看到細小的擦痕,顯然是被人特別用心地擦拭過。
姚小霞越看越覺得心里過意不去,手里的雞蛋仿佛有千斤重。\"老陳啊,你說咱們收這個合適嗎?\"
她皺著眉頭說,\"人家家里條件也不好,這一籃子雞蛋說不定能賣不少錢呢。咱們啥忙也沒幫上,收這麼重的禮,我這心里直打鼓。\"
陳文明輕輕嘆了口氣,拿起一個雞蛋在手里摩挲著︰\"可不是嘛,你看這包裝,疊得這麼整齊。我猜啊,肯定是他媽媽天沒亮就起來,一個一個擦干淨,再包好,生怕路上踫壞了。\"
\"都怪你!\"姚小霞突然拍了丈夫一下,\"我剛才就說不能收,你非要我收下。現在可好,看著這些雞蛋,我這心里跟壓了塊大石頭似的。\"
陳文明苦笑著搖搖頭︰\"你以為我不難受啊?可是你想啊,人家是鼓足了多大勇氣才敲開咱們家門的?這一路上說不定都在擔心咱們不收。你看他剛才那樣子,手都在抖呢。要是咱們真拒絕了,他得多難堪啊。\"
\"再說了,\"陳文明繼續道,\"這雞蛋對他們家來說,可能真是從牙縫里省出來的。你讓他拿回去賣錢,他舍得嗎?就算舍得,這心意可就全毀了。有時候收下別人的心意,也是一種善意啊。\"
姚小霞不說話了,只是輕輕撫摸著那些被精心包裹的雞蛋,眼眶有些發紅。屋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只剩下放下雞蛋時在籃子里發出的細微聲響。
陳文明說完這話,姚小霞整個人都呆住了。她站在窗戶邊,手里還拿著那個用舊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雞蛋,心里翻江倒海的。
是啊,她當輔導員少說也有好多年了,帶過的學生一茬接一茬,像徐大志這樣從窮山溝里考出來的孩子,她見得多了。
這些孩子啊,都有一個共同點——特別能吃苦。別的學生還在跟爸媽撒嬌要生活費的時候,他們早就學會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了。食堂打飯總是挑最便宜的窗口,衣服穿來穿去就那麼兩件,可學習起來比誰都拼命。
表面上看著憨厚老實,其實心里比誰都敏感。別人隨口說的一句話,他們能在心里琢磨好幾天;同學一個無心的眼神,他們能記上好幾個月。只是這些心思啊,都藏在心里最深處,從來不肯說出來罷了。
姚小霞摩挲著手里那個報紙包,眼前仿佛看見徐大志在教學樓下的樣子。那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八成是蹲在牆角等了很久,看見她過來就趕緊站起來,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送雞蛋的時候說話結結巴巴的,生怕她不肯收。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想想就讓人心疼。
\"我這心里啊,跟壓了塊大石頭似的。\"姚小霞把雞蛋輕輕放在桌上,聲音都有點發顫,\"你想想,這孩子家里指不定多困難呢。這些雞蛋說不定是他從牙縫里省下來的,一個都舍不得吃,攢了好幾個月。大老遠背到學校來,還怕磕著踫著,包得這麼仔細...\"
她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這份心意,實在太重了。\"
陳文明嘆了口氣,拍了拍姚小霞的肩膀︰\"以後咱們多留心著點。這樣的孩子出來讀書不容易,你看這還沒開學呢,就忙著打工賺學費。以後要是有勤工儉學的機會,或者助學金什麼的,都優先考慮他吧。\"
姚小霞坐在沙發上,望著茶幾上那籃雞蛋直發愁。她嘆了口氣,對丈夫說道︰\"你是不知道,我現在可愁死了。上學期徐大志那孩子整天在外頭打工,我都擔心死了。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差點就掛了三門課!三門啊!要不是最後勉強及格,都得補考。你說說,這要是再這麼下去,這大學上得還有什麼意思?整天忙著打工掙錢,啥知識都學不到,這...\"
她越說越著急,手指不停地敲著茶幾邊。其實開學前她就打定主意了,一定要找徐大志好好談談,不能再讓他這麼逃課了。這才第一學期就差點掛三門課,要是以後都這樣,四年大學不是白上了嗎?
\"有意義。\"坐在一旁的陳文明突然開口,語氣特別肯定。
姚小霞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丈夫,滿臉疑惑︰\"啊?你說啥?\"
陳文明放下手里的雞蛋,認真地說︰\"我是說,上大學對徐大志來說特別有意義。你想啊,他是從窮山溝里考出來的佼佼學子。對有錢人家的孩子來說,文憑可能就是個擺設,但對徐大志可不一樣。這文憑就是他將來闖社會的敲門磚啊!\"
他往前傾了傾身子,繼續解釋︰\"再說了,在學校里不僅能學知識,還能長見識、認識人。這些對城里孩子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對一個農村娃來說,可都是實打實的寶貝。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姚小霞已經快四十歲了,這些年她經歷了不少事,也漸漸明白了許多道理。那天晚上,丈夫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隨口說的話,起初讓她心里不太舒服,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半宿,她不得不承認丈夫說得在理。
\"老陳說得對啊...\"她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在這個現實的社會里,那些有錢有勢的家庭,孩子就算拿著名校畢業證,要是肚子里沒真本事,那張紙也就是個擺設。可反過來說,人家就算沒學歷,靠著家里的關系網,照樣能混得風生水起。
這世道就是這麼不公平。姚小霞想起老家鄰居的孩子,去年大學畢業到現在還在找工作。而城里王處長家的公子,高中都沒讀完,現在已經在某國企當上部門主管了。
錢這東西啊,就像長了眼楮似的,專往錢多的地方跑;愛也是這樣,越是有人疼的人,越容易得到更多的關愛。這個道理,幾千年來都沒變過。
對窮人家的孩子來說,那張薄薄的畢業證書可能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姚小霞還記得自己當年靠著勤學苦讀才從農村考出來,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對她家來說,簡直就是改變命運的通行證。
可如今時代變了,她發現教育機會也在往那些本來就容易獲得教育資源的家庭傾斜。
夜越來越深,姚小霞翻了個身,輕輕嘆了口氣。這個社會就像一棟高樓,有的人生來就在頂層,而有的人卻要一層一層地往上爬。她只希望,至少能給那些努力向上的孩子留把梯子。
經過多年以後,上面開始整頓校外培訓機構,城里家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說以後孩子補課都沒地方去了,實際上這是上面要給普通家庭的孩子留條活路。要是連教育這條相對公平的路都被堵死了,那些農村來的孩子,恐怕就真的看不到任何出頭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