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要是再打我,我就哭給你看。”
“你哭呀!我最喜歡看人哭啦∼”
歡快的打鬧聲,驅散剛剛冰冷的話語,如同一首訣別書,歡快又悲哀,顯得格外荒誕。
李治剛剛說了那麼多,唯獨沒有訴說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以局外人的視角,敘述李承乾、李泰與李世民的父子糾葛。
明媚的陽光之下,影子相伴而生,恰似鴻蒙生兩儀,光暗相生相伴。
地上打鬧的影子糾纏著,較大的影子被較小的影子撲倒,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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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潺潺流水從高處傾落,沖刷一塊塊不規則的石頭,流水被瀑布卸了力道,緩緩流淌至第二階水塘。
塘中撒著不少打磨圓潤的寶石、碧璽、玉、翡翠、瑪瑙,以及雕刻成道家銅錢的金幣。
陽光一照,五光十色,漂亮極了。
春夏交替之際,沒有人能拒絕玩水的誘惑,特別是還有“尋寶藏”的誘惑
甦寧雪穿著鮫人綾織成的層層紗衣,空氣在紗衣的間隙中流動,既能防曬,又如同扇子般為身體降溫。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采金幣的小姑娘∼啦啦啦∼”
塘岸,李治右腿彎曲,左腿浸泡在水中,一頭墨發高束,袍子都快開到肚臍,頗有放蕩不羈,名士風流之態。
他的手上也拿著一枚金幣,拋起又接住,玩的不亦樂乎。
甦寧雪提著竹編的花籃,撿了一籃子金幣回來,李治將手遞給她,將人拽上岸後,看著她將辛辛苦苦撿來的金幣又撒出去。
“玩累了我們就回去。”
潔白的絹帕擦拭她的額角,甦寧雪撥開他的手,準備再次入水玩。
“不累。”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處水塘,簡直要被水中的寶石閃瞎了眼,她問李治為何不早點帶著她過來,李治的回答樸實無華,那就是這地方不祥。
听他的敘述後,確實帶著點不祥,打仗時染血的戰利品,還有一部分是撿骨人帶回來。
管它祥不祥,甦寧雪是個無神論,貼上李治這個“道士”畫的符,在這里淘了一下午的金幣。
隨著朝堂風雲變幻,他們今年沒有在皇宮住到入夏,就早早離開。
宮外的天,分外的清澈,分外的藍。
宮內的天,籠罩著淺淺的陰霾,帶著淡淡的血色。
東宮的上空,有紅雨傾盆。
殿內,該砸的都砸了,滿地殘片,桌案前,身著胡袍的男子,手里攥著刀。
不知是想守護心愛之人,還是為了殺死至親之人。
壓抑逼仄的東宮,透進來的光也沒有暖意。
不知過去多久,李承乾搖搖晃晃起身,束縛在他身上的枷鎖,一夕之間解開了,桀驁又孤傲,這才是他。
“來人,派人送信給孤未來的晉王妃。”
“是。”
侍從無聲整理滿殿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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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寧雪收到信時,是個金光大作的黃昏,太陽的余暉染亮了半邊天,潔白柔軟的雲,都變成油畫中金黃的雲朵,又似烤過的,美的童心童趣。
信中唯有六個字。
【稱心離去,願歸。】
她腦子一片空白,手中的信落了地,染著一層灰,“李治,我……”
“我們騎馬回去。”不等她反應,李治便安排人備馬,“若不能在城門關之前返回,就只能等明日。”
“稱心,他……”是死了嗎?
被李治環在馬背,逐漸緩過神來,因久不在皇宮,所以她在宮內相熟的人很少,稱心便是她少有的好友之一。
她知道稱心的結局,自然不願看著他年紀輕輕,藏在東宮。
可她能做的並不多,或者說雖然是朋友,但她做不到為朋友,插自己兩刀。
她能做的就是如果稱心願意離開,帶著他離開,可惜稱心不願意。
策馬揚鞭,漸起滾滾塵煙,兩人在城門關閉之前入了城。
天色黯淡,長安城內亮起燭火,宮內四處掌燈。
兩人遠遠的便看見承慶殿前有人影等待,原本還以為是東宮的侍從,湊近才發現是李承乾本人。
他穿著素白的胡袍,腰間掛著一枚木制的小葫蘆,眉宇間掛著疲態,眼楮卻很亮。
“這是稱心留給你的信,他還給你留了不少東西。”
李承乾從懷中一封褶皺的信封,上面的火漆還在,並未被打開過。
“發生了什麼?”一路的冷風已經讓甦寧雪冷靜下來,但對稱心的死,還是有些恍惚。
稱心不願意離開李承乾,她也只能旁敲側擊提醒稱心未來他的結局,她也觀察過,稱心很低調,平日不出東宮,也沒有傳出他與李承乾廝混等流言。
李承乾撥弄腰間的葫蘆,啞聲道︰“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你來東宮,孤詳細告知。”
“大哥,你還是早些回去,你這身衣袍若是被人發現,阿耶怕是又要生氣。”
李治在心中補充︰阿耶生氣還是小事,若是傳出去,大哥怕又是要被參一本。
在皇宮內穿胡袍,大哥好胡風,也不是一兩天,之前還在東宮扮演胡人可汗。
結果……唉!他懶得回憶。
“嗯。”李承乾微微頷首邁步離開,高大的背影染著孤寂。
李治垂眸見她攥著信恍惚的模樣,俯身將她打橫抱起,安慰的話李治沒有說,因為不管說什麼都顯得空洞。
其實他並不喜歡甦寧雪交的好友,比如稱心,比如武媚娘,一個是他大哥的“男寵”,一個是他阿耶的妃妾。
不過他卻沒有干擾甦寧雪交友,甚至願意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在甦寧雪提出要幫她的好友時,給予幫助,畢竟在他心里,他們二人是夫妻,是這世間最親密的人。
夫妻之間有些事情沒有必要算的那麼清,甦寧雪從來沒有問過他的隱瞞,願意陪他一起承擔未知的後果,而他自然也願意讓她不為世俗束縛。
“我可以陪卿卿一起看信嗎?”李治坐到榻上,自然而然的讓她坐在腿上。
“好。”她點點頭,沒有從火漆的位置拆信,而是從信封的尾部連撕再扣的弄開一個小口子,將信拿出去。
【見字如唔,展信舒顏。
當你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離去。
文人墨客常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不過我想我們二人算不得知己,因為我並不懂你,不懂你為何願意與我相交。
我的身份算不得秘密,世人對我的眼神有奉承者、有輕蔑者、有可憐者……
只有你不同,你的眼里是對我的欣賞,對樂曲的欣賞,對容貌的欣賞……
在你的眼里,我似乎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原本想請你听我新作的曲子,但怕是要食言。
走到今日這一步,我未曾有悔,只是很抱歉浪費你的一番心意。
我的東西並不多,素來喜愛的箜篌,作出的曲譜、還有些許銀錢。
我在這世間除你與殿下外,再無牽掛,東西若你願意收,便送于你,若是不願,就留給殿下。
臨穎依依,不盡欲白。】
“我派人將朝中發生的事送過來。”李治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背脊,眸中幽火跳動,這封信里暴露出不少東西。
稱心知道自己要死,並且是自願赴死。
這怕是與朝堂有關,他在宮外注意著朝中的消息,但消息也不是每日送到他的眼前,所以這次他還真不知道朝中發生了什麼事。
“嗯。”甦寧雪蔫蔫的低著頭,說話都沒有力氣。